50 第五十章-峨眉山一行(1 / 1)
一行人买了最早一班的火车票,星夜兼程,来到了峨眉山。
楚飞扬沿着崎岖的山径,二阶一步,快速向上走着。走到半山腰处,他看到了一个人正站在前面的一块平整的石头空地上,他一眼认出正是他们此行要找的凌叔叔,于是迈开步伐,几步就跑到了凌霄的面前。
凌霄看着一个人影迅速地跑到了他的眼前,站住了。他盯着来人惊讶片刻,迟疑地问道:“飞扬?!”声音低哑,惊喜却从短短的两个字中迸射而出。
楚飞扬立刻眨了眨眼,想把已湿到眼角的泪水退回去,然后笑着答道:“凌叔叔,是我,飞扬。”
凌霄双手抓着他的肩头,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开心地笑着说:“很久都没见了,怎么感觉你比以前瘦了。你来峨眉旅游?”
楚飞扬收敛了笑容,说:“凌叔叔,我是和我爸一起来接您回去的。”
凌霄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紧盯着楚飞扬问:“元浦也来了?”
“凌霄。”楚飞扬还没回答,楚元浦就已经走上来了,看到凌霄不由自主地就喊了一声。
紧接着,凌霄看到池恒展搀扶着秦梓柳也慢慢走了上来。他看着秦梓柳,泪水渐渐地溢上了的眼眶。
楚元浦站定在他的面前,两人却相对无言。也无需多言,在几十年的感情中,他们已经知道了彼此的心情。
凌霄转过头,手在脸上飞快地擦拭了一下,又转过脸来看看池恒展,再看看秦梓柳,笑笑说:“梓柳,累了吧,进去说话,歇一歇。”说完转身带着大家向寺庙里走去。
楚飞扬这才想起,父亲比凌叔叔大几个月,可凌叔叔从未称呼过他母亲“嫂子”,而是叫“梓柳”。是啊,这一声“嫂子”要怎么才能喊出来呢,心中毕竟是情伤难平啊,真是太难了。换位试想,如果……如果池恒展和某个女性结婚了,面对池恒展的妻子,他也喊不出“嫂子”这一称呼的。他紧紧地抿住嘴唇,不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一抬头,看到池恒展正看向他。
晚饭是他们特意装在手提保鲜箱中带来的饺子。
楚飞扬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桌子上,对凌霄说:“凌叔叔,这是昨晚我妈特意给您和我爸包的虾仁饺子,您尝尝,是不是还是以前的味儿。”
凌霄微微动容地点了一下头,然后看了一眼楚元浦。
楚元浦转过身,走到碗橱边,打开橱门,伸手去拿筷子。他拿得很慢,低着头一根一根地数着,一根一根地看着,先看看筷子头,又看看筷子尾,好像在看筷子有没有裂茬,有没有洗干净,确定没有问题了,才留在手中。池恒展看到他脚前的水泥地面上,有不断的水滴掉下,一个个小圆斑浸湿了水泥地面,一斑接一斑地不断,就快步走过去,说是帮着拿筷子。他挡住楚元浦,说着:“伯父,我来拿,您先去吃饺子吧,要是凉了,味道就没那么香了。”
楚元浦点点头,避过脸去,抬手擦了擦眼角。
秦梓柳又盛出一碗饺子,端给楚元浦,轻声说:“你也多吃些,自己的身体也要好好的,这样才能更好地照顾凌霄。”
楚元浦的眼睛又红了,接过碗去。
秦梓柳又叫楚飞扬和池恒展把煮好的饺子都盛出来,端到桌子上,几人纷纷落座。
池恒展见大家都一言不发,连吃饺子的声音都不见,太沉闷了,看来这个局面只能由自己这个外人来打破了,就说:“凌叔叔,您上次瞒我瞒得可真是密不透风。”
凌霄这才抬起头看着他一笑。
其他人也都将注意力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上。
楚飞扬问:“凌叔叔,怎么回事啊?”
“恒展上次跑到峨眉山来找你,一开始,远远的还把我认作了你。”凌霄冲楚飞扬会意地一笑,“后来,他跟我说他要找一个叫‘楚飞扬’的人。我当时心里就想会不会是你,我就问他要找的那个楚飞扬年纪多大,长什么样。他说年龄、个头都跟他差不多,长得挺好看,还特意跟我说你这儿长了颗虎牙。”
凌霄说着,伸手还在楚飞扬脸上比划了一下虎牙的位置,说得大家都忍不住一笑。
池恒展被大家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凌叔叔,您当时干嘛不跟我直接说您认识飞扬呢?如果您说了,我就可以问您飞扬家地址,直接找过去了。您却一字不漏,还让我到别处去找。”
“我当时就想啊,如果你们缘尽于此了,即便飞扬不躲你,你都不会再找到他。反之,”凌霄看了楚元浦一眼,又说,“如果你们缘分未尽,就算飞扬躲到了天涯海角,也该着被你找到。喏,现在你看,即便我什么都不说,你不是照样找到他了吗。”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无声地笑了笑。那笑里的味道就像是眼前那盘醋碟里的醋,泛着些微的酸。他们的命运交错着,纠缠着,看似混乱,却又像有着一定的轨道。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把每个人都被网在里面,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都逃不出去。
池恒展想着凌霄的这几句话,心里却又泛起了一阵阵的难过。找到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的缘断情殇。
吃过饭,气氛轻松了很多,他们坐在院子里闲谈,有一句没一句的,带着甜味也带着咸味。院子里一只细高的木柱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灯,墨绿的铁质的灯罩下,一只灯泡静静地发出暗暗的光,看着它下方的,在时间的流转中,来来去去的,不同人的生活。眼下,它照得人影绰绰,昏暗的光线打在每个人的脸上,把每张脸的线条都衬托得更加温暖柔和了。池恒展抬头看看那个灯泡,觉得它大概只有60W。
凌霄看着秦梓柳,正想要说什么,秦梓柳看到了,就抢先开口说:“凌霄,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你和元浦都不要觉得对我有什么歉疚,虽然大家都吃了很多苦,但这其中没有人是恶意的,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怪你们,真的。你这次就跟我们回去吧,好好养病,你这样的病,精神状态很重要。再说,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飞扬也长这么大了,你们都是我的家人、亲人,现在我只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我和恒展的母亲都是从那场大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我们比任何人都能体会到家人的宝贵,比任何人都要珍惜亲情。展眉和逸云已经不在了,我不希望再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说着说着秦梓柳的眼泪流了出来,映着暖暖的光晶莹地闪烁着。
听到这里,池恒展看着面前的三位长辈,又看看楚飞扬。他只能看到楚飞扬的侧面,在光影中,如同一幅人物肖像油画,阴影面朝向他。借着灯光,他看到楚飞扬失神地看着凌霄,继而又低下头,盯着地面,再也不动了。他感觉得到那双眼睛里的哀伤,是的,是哀伤,是因他而起的哀伤。他心里一疼,仰起头,望着树冠中若隐若现的星光,他多想父母此时此刻就在眼前,多想他们能亲眼看一看秦姨、楚伯父还有凌叔叔间的感情纠葛,多想他们能对他说:“恒展,既然你爱飞扬,你们就在一起吧。”可在这浩淼无垠的夜空里,哪一颗才是母亲,又哪一颗才是父亲呢?母亲的墓又在哪里?等眼前的事情全部过去后,回到云海就得马上继续找母亲的墓了……
回到绍兴,下了车,楚飞扬母子,还有池恒展,与楚元浦、凌霄告辞,准备回去。
临行前,楚飞扬说:“妈、爸、凌叔叔,我们一定要经常见面,经常聚一聚。人生已经够辛苦了,不要再那么孤寂。”
说的池恒展心里绞着痛了一下。楚飞扬的内心其实一直是孤寂的吗?是啊,这不正是他造成的吗……
他们背转过身,向两个不同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楚元浦又转过身来,追到秦梓柳身边,轻轻拉住她的胳膊,满怀愧疚地说:“梓柳,谢谢你能一起去接凌霄。如果有下辈子,我愿意结草衔环报答你。”
秦梓柳深深地看着他,这个她唯一爱过的男人,看着他鬓角的霜白,内心仍然会感到隐隐地疼痛。她诚恳地说:“元浦,不要这样说,飞扬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报答。照顾好凌霄吧,上半生大家都痛苦过了,我希望,至少你们下半生能幸褔。”
楚元浦给了她一个长久的拥抱,凌霄微笑地看着他们,眼中有点点亮光在闪动。
池恒展和楚飞扬背转过身去,同时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池恒展偷偷地看了楚飞扬一眼,他看到楚飞扬的眼睛里那些无法掩盖的悲伤依然还在,而且更多更沉了,出现得也更为频繁了。细细回想起来,这悲伤好像从他和楚飞扬成为恋人起就一直存在着,只是那时还没这么浓郁,还可以轻易地掩藏,现在却浓得像湖面上无法消散的雾气,始终笼罩在那双黑色的眸子上。他真希望这一趟从峨眉山回来后楚飞扬能够回心转意,他不相信楚飞扬就能那么狠心地说分就分了。楚飞扬不是还爱他的吗,他都不想分手,楚飞扬也不应该。
楚飞扬本不想让池恒展跟着去这趟峨眉山的,但池恒展强行要求跟着去。
动身之前,池恒展对楚飞扬说:“这也不纯粹是你的家事。对于秦姨,我是有着母亲一样的感情,我想一路照顾她。”
楚飞扬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又垂下眼睛,无奈地叹口气说:“恒展,我的初衷没有改,如果没有相守一生的决心,请你远离我。”
“我知道。等这次的事情一完,回到云海市,我绝不会再纠缠你,我会离你远远的。”池恒展心里像被什么蜇了一下,生生的疼。其实他知道,照顾秦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找各种机会尽可能地再与楚飞扬多待一些时间,他不想离开楚飞扬,他……还不想找人结婚。“轻诺必寡信”,他也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对自己其实没有任何时间、法律或道德上的效力,因为这句话不治他的病症,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他分明得的是“相思病”,却非要他吃下“分离药”,这除了会加重他的病情外,没有任何好的作用。
楚飞扬了解池恒展的性格,他知道池恒展不会就这样回去的,也就没再继续反对。反正从峨眉山回来后,一切就都彻底结束了,而他自己就会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除非他还可以爱上其他的人,能和其他的人共度一生。可是这还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