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四十九章-亲目错择的悔憾(1 / 1)
池恒展突然间像重新体会了一遍当初他找不到楚飞扬时的那种恐慌、焦虑、急躁和悲伤。
楚飞扬看着风雨加身的父亲,张开嘴,半天才迸出三个字:“为什么?”
楚元浦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凝视着,缓缓说道:“一年前,我要与你母亲办理离婚,和凌霄生活在一起,可凌霄不同意,他不希望继续伤害你母亲,但是我坚持要离,其实还是你母亲先提出来的,凌霄就一声不响地离开了。一年来,他的手机就没有打通过,一直关机。我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可是也没找到。每天我就是看着这张合影,在心里跟他说说话,希望他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里,都能听得到,能好好地活着,早一些回来。”
楚飞扬伸手从父亲手中拿过手机,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男人,一左一右,坐在一桩老树根的茶海两边,一个人端了一盏茶杯,正低头品茗,另一人面带微笑凝望着对方,目光中是历经了几十年而不变的款款深情。楚飞扬看着看着,感同身受,心中一阵难过,视线就模糊了起来。
池恒展凑过身去,在他看到屏幕的一刹那,看到那个面带微笑,风采翩然的男人时,几乎是叫了出来:“是他!”
这一叫把楚元浦和楚飞扬都吓一跳,异口同声地问:“你认识?”
池恒展看看楚伯父,又看看楚飞扬,心中连连感叹,这个世界怎么会这么小,又怎么会这么巧!
“向前不信别离苦,而今自到别离时。”他盯着屏幕的上人,脱口而出。
“恒展,你在说什么?”楚飞扬看着恍然间像明白了什么的池恒展,追问。
“他……就是凌霄,凌叔叔?”池恒展问。
楚飞扬点点头,不解地看着他。
“我前两天刚见过他。”
“在哪?”楚元浦急急地问。
“峨眉山,一座寺庙。”
“在寺庙?他……出家了?”楚飞扬见父亲已经僵住了,又急忙问。
“没有,就是住在那儿。飞扬,你还记得我们去峨眉山时的那座寺庙吧,可以让居士长住的。”池恒展问楚飞扬,见楚飞扬点点头,又说,“我就是在那儿遇到他的,他说在那儿住了一年了。”
楚元浦双肘撑在桌上,两只手紧紧地捂住了脸庞,肩膀在微微地抖动。
楚飞扬怅然地看着父亲,好半天才又转过脸来问池恒展:“你去峨眉山干什么?”
“找你。”池恒展深深地看着楚飞扬,心中说着:找你,飞扬,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吗?
楚飞扬怔怔地看着池恒展,两行泪从那双安静而悲伤的眼眸中流出。他迅速地抹去泪水。
楚元浦平复了情绪,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苦笑一下,说:“失态了。”
楚飞扬再次握住父亲的手,紧紧地攥着,说:“爸,我陪你一起去找凌叔叔。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楚元浦拍拍儿子的手,点点头,问池恒展:“你看到他时,他身体状况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声音听似平和,楚飞扬和池恒展却都听出了其中的担忧。
池恒展不知楚伯父为什么有此一问,说:“挺好的,就是面色苍白了些,人有些清瘦。”
“爸,凌叔叔病了?”楚飞扬关切地问。
楚元浦沉重地叹了口气,抬起眼时,池恒展看到在他眼中痛苦的黑影似一只不祥的乌鸦一掠而过。
这让池恒展心中一沉,他连忙说:“伯父,我看凌叔叔他说话、走路都很正常,精神也还不错,不像有什么大病的样子。”
“二年前我才得知他患了肺病,非常重。”楚元浦的语气中满是悔恨。
楚飞扬脸上的诧异还没有褪掉,听到父亲的话又添了一层:“那为什么不治疗?”
“本来是在治疗,就是因为我和你母亲要离婚,他才停止治疗,躲起来了。”楚元浦狠狠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又懊恼地叹口气。
那痛苦看在池恒展眼里,让他突然间产生了一股惧怕,想到如果有一天他的婚姻也走到了楚伯父这一步……他不敢再想下去,立刻说:“伯父,您先别急,我看凌叔叔不咳不喘的,真不像生病的人。而且峨眉山里空气清新,环境很幽静,寺庙里的饭菜也素淡干净,倒是个养病的好地方,说不定凌叔叔住在那儿的一年,反倒把病养好了呢。”
楚飞扬看着父亲,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楚元浦的眼睛突然一亮,转而又双眉紧皱:“但愿像你说的这样,不过不见到他,我终究是不放心。说起来,他得这个病都是因为我。”
“怎么会……”楚飞扬正想问。
“都是我的错啊……”楚元浦没有看他们,目光落在满桌的碟盘上,“当初,我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太害怕世俗的压力,选择了和飞扬母亲结婚来掩人耳目。从我决定结婚的时候起,就把我自己、凌霄还有飞扬母亲都推进了痛苦的深渊。那时,飞扬你应该还记得,你凌叔叔到家里来时,都是以我最好朋友的身份去的,他其实就是想去看看你,他太喜欢你了,觉得你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凌霄他原来是不吸烟的,可是自从我结婚后,他开始吸烟了,而且吸得很厉害,每天都会吸三四包以上。二三十年了,烟对他肺部的侵害,再加上他精神上长期的压抑和痛苦,最终导致他患上了非常严重的肺病。”
池恒展一下子想起父亲生前吸烟吸得也很厉害,那是因为父亲心中一直存在着对母亲的思念和愧疚,而自己在国外的那段时间,很想楚飞扬的时候,也学会了吸烟。他能体会到那种想要麻痹自己,想要从痛苦中逃避的心情,就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挣扎着想要呼吸到一口空气,无论这口空气是清新的还是污浊的,哪怕是有毒的。
“当我得知他患上肺病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因为我的懦弱和自私,导致了三个人在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都失去了生命中应有的光彩和幸福,甚至……但是我明白的太晚了,转眼间大半生已经过去,剩下的时间还能有多少给我们?于是我把实情对飞扬母亲全部讲了,然后我们就开始办理离婚,我想好好照顾凌霄。其实,前几年他瞒着我已经动过一次大手术……但是,飞扬,因为你的出生又会让我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真是矛盾啊!如今,我只能尽力补偿凌霄了,他等了我一辈子,也痛苦了一辈子。”楚元浦目光里的沧桑无声地沿着脸上的细纹流淌着,汩汩不尽,铺满整个脸庞。
池恒展知道自己刚刚见到楚伯父时,为什么会从他脸上看到沧桑了。一个人的大半辈子都在这种痛苦的状态下生活,又怎么会不沧桑。他对未来再次产生了恐惧,对未来那种婚姻生活的恐惧。这段时间以来他所经历的一切,他所了解到的父亲和母亲的爱情,秦姨、楚伯父与凌叔叔三人间的感情纠缠,还有眼前楚伯父的后悔与遗憾,都让他清楚地看到,为了表面上的所谓“正常生活”而将穷尽一生去品尝痛苦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他更怕楚飞扬也会成为“凌霄”,这个代价太大了,大得他难以承受,也不想承受。他想和楚飞扬在一起,可是他又无法给楚飞扬一个幸福的未来,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去征得父母的同意了。这杯苦酒,他必须饮下。可以后的日子里,他要怎么做,才能护住楚飞扬的安好呢?
“爸,您别太难过了,好在您现在已经回到凌叔叔身边,至少在你们以后的人生里,他都有您的陪伴。眼下的当务之急,是马上动身去找凌叔叔,他应该还在峨眉山。”楚飞扬边说边求助地看看池恒展。
池恒展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确定凌霄现在还在峨眉山,但当楚飞扬求助地看向他时,他无法摇头,也无法给楚飞扬一个不确定的答复。除了相守一生他无法做到,在其他任何一个微小的方面他都希望自己能让楚飞扬安心。
楚元浦苦涩地笑了笑:“先吃饭吧,边吃边商量下一步的行程安排。”
当池恒展、楚飞扬与楚元浦辞别,回到家中时,秦梓柳已经回来了,正在包饺子。
看到他们俩进了门,她一边擀着饺子皮,一边问楚飞扬:“见过你爸了?”
池恒展看到秦梓柳脸上的微笑是那么地温柔,眼睛里的光柔和得像月光。他想,如果自己的母亲在世一定也是这样的温柔慈爱,紧接着想到母亲还不知长眠何处,父母还在苦苦期盼着对方,心里就隐隐痛了起来。
“见过了。”楚飞扬回答,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没见到凌叔叔。”
池恒展纳闷地看了楚飞扬一眼,他一时没明白楚飞扬为什么要主动提起凌霄。
“哦。”秦梓柳低头包着饺子并没有停下来,“那他们……现在怎么样?”
“凌叔叔走了。”楚飞扬嗫嚅着。他不知道提起凌霄时母亲会是什么心情,但是他必须提,因为母亲的态度很重要。
“走了?什么走了?”秦梓柳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楚飞扬。
“一年前,他为了不让我爸和您离婚,他悄悄地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去了。一年来,我爸都没找到他。”楚飞扬语气平和地说着,但是内心的难过还是流露了出来,“他不愿意让您再受到伤害了,所以才主动离开了我爸。”
秦梓柳一直低头包着饺子,一句话都没说。楚飞扬也没再说话。
眼前的情景让池恒展又感觉到了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重,像一座巨大的阴影正在从天花板上压下来,他要打破这种窒息感。他忙卷起袖子,把手洗干净,站到秦梓柳身边,说:“秦姨,我帮您一起包。”
秦梓柳这才抬头勉强地笑笑,问:“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池恒展看到她眼中噙着泪,笑着说:“秦姨,说来您都得觉得不可思议。前两天我去峨眉山的时候恰恰就遇到凌叔叔了,不过那时我还不知道是他,今天看到他的照片,才认出来的。”
“人和人的缘分哪,哪是那么容易断的……”秦梓柳的眼泪落了下来。
池恒展忙转身抽了张面巾纸给她擦去眼泪。
楚飞扬看看为母亲擦泪的池恒展,转身去洗干净了手,也开始包饺子。然后他偷偷看了一眼母亲,犹豫了一下说:“妈,我明天准备陪我爸去接凌叔叔,也不知他会不会愿意跟我们回来……我有个请求,是替我爸求的,不过这不是我爸的意思,是我自己想的,不知道该不该提……您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
池恒展明白楚飞扬想对秦姨说什么了。他的目光从楚飞扬的脸上迅速地转移到秦姨的脸上,他也觉得楚飞扬的要求对秦姨来说有些难堪或者说难以接受。
秦梓柳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直接回答楚飞扬的话:“我也很久没见凌霄了。今天多包些饺子,明天路上带着,以前凌霄来咱家,你爸总让包虾仁饺子。”
“嗯。”楚飞扬低着头,声音像是感冒了,鼻音很重。
秦梓柳的宽容和善良,让池恒展动容。他想到母亲与秦姨的交心,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母亲一定也是宽容和善良的。那么,母亲如果还在世,会不会同意自己和楚飞扬在一起呢,一辈子都在一起。
他真想问问秦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