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尝胆2(1 / 1)
许德进了珍儿屋里,只见珍儿面朝里躺在床上,他奇怪道:“珍儿,你不是要洗衣服吗?”
方珍儿缓缓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说:“我找了,暂时没衣服可洗。”
见她精神不好,许德不放心地道:“你怎么了?不是没吃饭吧?”
方珍儿摇摇头道:“我不饿。”她抬起头来,有些有气无力地接道,“我身体有点不舒服,一会儿先睡了。有什么事你照顾太子一下。”
此时许德才看见了珍儿的脸上红肿一片,嘴角都是青的,不禁惊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方珍儿连忙别开头,掩饰道:“没什么。”
许德不依,走上前几步,偏着头认真地看了方珍儿的脸道:“我看看。哎呀,珍儿你是不是被打了?”
方珍儿心里一酸,含泪道:“你别过来。我没事。”
“珍儿,谁打你了?这才第一天,就……”许德急了,不罢休地问道。
“我说了,没有。”方珍儿捂着脸,极力掩饰道,“是我走路的时候碰在墙上。”
许德哪里肯信,急道:“碰在墙上?碰在墙上怎么可能是这个样子!你别哄我,到底怎么了!”
方珍儿掩饰道:“做奴才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挨打受骂是常事。”
“我知道,可是,为什么?你倒是说呀!谁打你了?”
“你别管。”
许德高声道:“怎么别管呢!你照顾太子,打你就是打太子啊。谁这么猖狂?”
方珍儿连忙示意许德道:“你小声点,被太子听到......”
此时,朱慈烺因为惦记着珍儿没吃饭,也顺便过来瞧瞧,在门口就听见了许德的话,急忙几步奔进来,一眼就看见了方珍儿红肿的脸。
“珍儿,这是怎么回事?”他神情激动地问道。
“殿下,没什么。”方珍儿看见朱慈烺进来,猝不及防,连忙捂住一边脸说道,“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弄的?怎么可能!”朱慈烺当然不信,“快说,是谁?”
方珍儿不仅心地善良,也心思机敏,考虑周全,她之所以不想让朱慈烺看见,就是怕他心里不好受,他目前的处境已经非常可怜,如果再看见底下的人被打而自己又无能为力,心里必定更加难受。因此即使自己受了委屈,她也不愿让朱慈烺知道。此时听到朱慈烺关切的询问,想到所受的委屈,她一下百感交集,流下了眼泪。
“珍儿,你别哭,快说。即便我已经不是太子,也见不得这班仗势欺人的所作所为,我一定要去教训教训他们!”
“殿下。是我自己犯了错,不关别人的事。你就不要费心了。”
“你犯了错?你别骗我,你犯了什么错?”
方珍儿从御膳房和叶姑姑那里已经看出了现在宫里对朱慈烺的怠慢,她知道即便他亲自出面去为她评理,也定然只会碰钉子,甚至受到羞辱,没有谁还会把他当以前的太子看待。想到此,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平白无故挨打,更不忍心曾经身份尊贵的太子去碰壁,于是连忙解释道:“是我去拿饭食的时候,不小心摔坏了御膳房的一个汝窑瓷盘。”
“摔坏一个盘子就把你脸打成这样?”朱慈烺生气地道,“这也太过分了!是谁?”
“总之是我犯了宫规,应该受罚。人家就是看在我伺候太子份上,只不过罚我掌嘴,已经够宽大了。殿下,你不要为这等小事操心。下次我会小心的。”
虽然方珍儿已经极力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推,朱慈烺心中依然不是滋味。对于他身边的人既然可以随意责罚,分明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他现在的地位自然显而易见。昔日只要他一句话,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今,面对任何周遭的冷遇或是刁难,他已经完全无能为力。他今生可能连这个琉璃堂都别想跨出一步,更别说做别的了。想到此,他长叹一声道:“昔日在钟粹宫,我从不苛责下人,但如今,我已经没有能力庇护任何人了。跟着我,只会让你们受委屈!”
方珍儿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见朱慈烺难受,她心里很自责。此时她顾不得脸上的伤痛和心中的委屈,强笑着劝慰朱慈烺道:“殿下,你别自责。这只是小事罢了,以后我小心些,也免得让你生出烦恼。”
朱慈烺勉强点点头,无可奈何地道:“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我纵使无能为力,你说出来我们一起分担,也会好受些。”
“我知道了,殿下。”
“你还没吃饭吧?走,过去一块儿吃。走,小德子。”
方珍儿此时不敢再说自己已经吃过饭,她知道朱慈烺不会相信,于是顺从地跟从朱慈烺和小德子出了房间去吃饭。这一顿饭,除了两个不懂事的孩子,每个人都吃得别别扭扭。许德和方珍儿怕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让朱慈烺伤心,朱慈烺也努力掩饰着心中的痛苦与失落,默默无语。
晚上,朱慈烺兄弟三人睡下了,许德和珍儿走出房间后忍不住问道:“珍儿,打你的人知不知道你是伺候太子爷的?”
方珍儿苦笑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德吃惊地道:“知道还这么打你,那不是打太子的脸吗!”
方珍儿轻叹一声,面色平静地道,“在宫里这许多年,你又不是没见过人情世态,谁有权,谁得势,大家就巴结谁。谁要是失了势,在众人眼里就一文不值。谁还管你是太子还是公主!天顺和长水来到琉璃堂不到两个时辰就堂而皇之地走了,这说明什么?”
“你说的对。”许德叹口气,怏怏地点点头。
“对了,小德子,我每天卯时和未时要到内膳房做事,我不在,只有你多辛苦一点照顾太子了。”
“去内膳房?为什么?”许德惊讶地问道。
“去做事。如果不去,我就拿不到太子的膳食。”
许德吃了一惊:“这是谁的命令?”
“内膳房的姑姑。因为太子的膳食要从她那里取。”
“内膳房?这是新皇帝定的?新皇帝让太子和宫人们吃一样的饭食?”
“我不知道。”方珍儿摇头道,“只是我哪里都问不到,兴许是新皇帝根本就没有吩咐过太子的饮食由谁照应,也没有人关心。所以如果我们自己不想办法,可能太子和王爷饿死了都没人知道。”
“真难为你了,珍儿。”许德歉疚地道,“要不我们去问问尚膳监吧,请他们出面请示皇帝,只要皇帝发话,谁还敢刁难咱们。”
方珍儿从白天的事情已经看出,即使去尚膳监,或许也是一鼻子灰,她沮丧地道:“没用的,根本不会有人搭理咱们。即使有人搭理,也未必愿意因为前太子的事去请示皇帝。谁知道皇上不杀太子,到底是什么用意。万一触怒了他,只会引火烧身。谁肯为一个落魄的旧主去自找麻烦?”
许德听方珍儿分析得有理,只有默默点头。
“现在既然内膳房答应负责太子的饭食,我们也只有将就一些了,只是还是免不了委屈殿下和两位王爷。他们以前山珍海味,锦衣玉食,如今…….”
“没事,珍儿。你已经尽心了。我看咱们小爷,却也不是骄纵任性的主,晚膳时看到那么简单的饭菜,我都怀疑拿错了,可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的?”
“嗯。我觉得咱们小爷,别看他年纪也不大,心里还挺能容事。如果以后有机会,难保不是个做大事的人。”
“那就好。”方珍儿感慨地道,“他心里不痛快,肯定是难免的。即便以后不能出头,咱们陪着他,好生伺候就是了。”
“就是,伺候谁日子都得这样过,太子是好人,咱们可不能无情无义。”
“你说得对,小德子。我们进了宫做奴才,就身不由己。宫里好人坏人都有,遇上狠心不讲理的,只能怪我们自己倒霉。但我们虽然身份低贱,心里也有自己的一杆秤,只要不做亏心事,尽到自己的本分,也活得堂堂正正。”
“珍儿,你说得对。那些势利小人,我们在心里也同样看不起他们!”
“嗯。太子是好人,我们照顾他不为了什么,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管如何,咱们以后就和太子相依为命。”
“嗯!”
“那从明天开始,你多辛苦一点。”
许德爽快地道,“我没什么,只是你受委屈。哎,对了,为什么要你去帮忙?他们人手不够?”
方珍儿苦笑道:“那掌事姑姑先前与我姑母一同共事,好像有过节,恰巧知道我和姑母的关系,因此迁怒于我,故意刁难。”
“啊?太过分了!这不是公报私仇吗?我明天告她去!”许德火冒三丈,一跃而起。
“你跟谁去告?”方珍儿嗔怪道,“人家知道我们是伺候前太子的,躲都躲不及,谁还愿意为失势的旧主开罪别人?你就别白费这个劲了。”
许德本性忠厚,本来也没什么主意,听方珍儿一说,又垂头丧气地坐下来。
“我没事,我吃苦吃惯了。只是我不在,很多事都要你做,你也免不了辛苦。”
“我没事,珍儿。”许德宽慰道,“这儿也没有多少事。”
“我的事,你不要和太子说。”
“知道了。”许德点头答应着,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方珍儿。
第二天卯时,方珍儿就按照叶姑姑的规定早早来到内膳房。
“来了?”叶姑姑见她准时来到,面无表情地招呼了一句,“看来你还挺守时。”
方珍儿并不多话,微微垂着头,平声静气地道:“请姑姑吩咐。”
一直到接近午饭时分,方珍儿没有一刻钟的休息,她在叶姑姑的指令下不停地洗菜、切菜、配菜、烧火、洗涮锅盆碗碟和杯盏,只累得精疲力竭。
从这一天开始,方珍儿起早贪黑,除了午饭时和晚饭后能在琉璃堂,其余时间都在内膳房做苦役。与此同时,许德也受别宫太监的欺负,常常被叫去替他们干杂活,朱慈烺经常见不到方珍儿和许德的面,心中猜想方珍儿和许德也许心怀不满,在别的宫殿讨好做事,以期早日离开琉璃堂,寻个好的落脚处。因此,他尽管心中凄凉,却并不过问,当找不见两人时,他便自己学着动手做事,扫地、洗衣服、照顾弟弟,虽然笨拙,却踏踏实实,毫不抱怨。
这一天,朱慈烺练完剑,不觉腹中饥饿,见已过了午膳时分,却没有见到方珍儿和许德的身影,四处找也不见。他叹了口气,想到两个弟弟可能也还饿着肚子,便去看看他们。
还没走到他们的房间,就看见两个弟弟正在门前的地上玩耍,身上的衣服很旧,脸上手上都是土,前面的一片衣襟也已经弄了很多污渍。若在以前,早有宫女太监过来伺候梳洗,换下他们衣服拿去浆洗干净,但此时,他们像两个穷人家的孩子,无人照管,也无人过问。他默默凝视了两个不知世事、犹在自得其乐的弟弟,心中无比酸楚。
“皇兄,你来了!”两个弟弟抬起头看见他,都很欢喜。
“兄长来看看你们。”朱慈烺忍住心中的酸楚,蹲下来微笑道,“你们在玩什么?”
“我们在用石头建房子。”慈焕指着地上的一堆石头,高兴地回答,“我们要建和以前一样的兴宁宫。”
“建好了皇兄我们一起住好吗?”慈炯天真地问道。
朱慈烺鼻子一酸,柔声答道:“好。我们一起住。”
他蹲下来,捧着慈炯的小脸,轻轻替他擦去一块污渍,疼惜地问道:“你们肚子饿吗?”
“饿。”慈炯稚气地回答。
“皇兄,我们什么时候用膳?”慈焕也问道。
“等珍儿姐姐一会儿拿来,我们就可以吃了。”
慈焕像个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沮丧地道:“琉璃堂的饭菜真难吃。”朱慈烺刚要说什么,慈炯又接口问道:“皇兄,我什么时候能吃紫苏糕和清蒸鹅?”
朱慈烺默然片刻,勉强微笑道:“等过些日子,好吗?”
慈炯撇撇嘴,委屈地道:“以前我喜欢吃的点心和菜,这里一样都没有。”
朱慈烺刚要答话,慈焕又一脸天真地问道:“皇兄,你还能当皇帝吗?”
朱慈烺面色凄然,苦笑道:“也许不能了。”
“我们要一直住在这里吗?新皇帝会不会放我们走?”慈炯也问道。
“这些问题,皇兄都不能回答。皇兄也不知道。”
“我不想住在这,我想回兴宁宫。”慈焕噘着嘴道。
“慈焕,听话,这些事情,现在不是我们说了算。我们只要心里记住父皇母后的仇,慢慢等待机会,替他们报仇。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什么时候才能我们说了算?现在宫女太监都不听咱们的话了吗?”慈焕不解地问。
朱慈烺苦笑道:“是的。任何人都可以不听咱们的话。”
两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脸的失望和沮丧。
正说着话,只见方珍儿轻轻走进来,慈炯慈焕一眼看见她,立即欢呼雀跃道:“珍儿姐姐来了!可以吃饭喽!”
方珍儿含笑走近两个小皇子,又是恭敬又是疼爱地道:“两位王爷,看你们弄得一身灰土。” 她伸出一双素手,轻轻为两个孩子理了一下头发,又拭去他们脸上的灰尘,“走,奴婢先带你们换衣服,洗脸,然后再用膳。”
朱慈烺注视着方珍儿,见她虽然面带笑容,神色却掩饰不住地疲累倦怠,脸色也有些苍白,忍不住问道:“珍儿,你一上午去哪儿了?”
方珍儿知道自己总是不见踪影,朱慈烺难免心中有疑问,但天天这样,她又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于是遮掩道:“还不是其他殿人手不够,老是叫我们过去帮忙做事。”不等朱慈烺说话,她又岔开话题道:“小德子也不在吗?去哪儿了?”
朱慈烺道:“我也没见他。可能也有别的事要忙。”他见方珍儿回答自己的问题很敷衍,显然说的并不是实情,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猜想或许方珍儿和许德也并不打算长久待在自己身边,因此去别的宫殿找差事做,以寻找机会离开此处。因此,他也不想道破,以免他们难堪。因此,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方珍儿见朱慈烺似乎没有多心,便不再说话,带着两个小皇子进屋去换衣服。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苦闷、枯寂,希冀寥寥,但朱慈烺怀抱着复国雪耻的希望,还是日日勤恳练武,并教两个弟弟读书习字,打发时光。这一天午后,朱慈烺想教两个弟弟写字,却发现没有了笔墨。于是想叫方珍儿去领些。他叫了珍儿几声,未听到答应,只有到珍儿房中去寻找。到了方珍儿门口,也不见人,心下疑惑,他只有往回走。走到西厢房门口,却不经意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留意一看,正是方珍儿。她正背对着自己站着,好像在和谁说话,她前面的人被墙角挡住,只露出浅绿色的一边肩膀和衣袖,显然也是个宫女。
“珍儿!”朱慈烺叫了一声。
方珍儿闻声扭过头来,见是朱慈烺,脸上掠过一丝慌乱的神色,应了一身,连忙扭头对身前的人匆匆忙忙说了几句什么,就快步向朱慈烺跑来。朱慈烺留意到墙角那边的衣袖也旋即消失了。
“殿下。”珍儿跑到近前,低着头,轻轻叫了一声。
“珍儿,你在和谁说话?”朱慈烺觉得珍儿有点奇怪,于是好奇地问道。
“只是一个熟识的宫女。”方珍儿简略地回答道,好像在掩饰什么。朱慈烺注意到她脸上好像有未干的泪痕,于是关切地道:“珍儿,你怎么了?有心事?”
方珍儿连忙在眼角不经意地擦了一把,答道:“没有,殿下,我们只是闲聊些琐事。殿下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叫你去领些笔墨纸砚,你可有空闲?”
“奴婢马上就去。”方珍儿微微低着头,轻声答道。
看着她的样子,朱慈烺猜到她方才肯定在说什么伤心的事,却不愿告诉自己。想到这些日子方珍儿做事仿佛总是在敷衍,联系眼前的情形,朱慈烺心中猜想她可能是觉得伺候自己内心感到委屈,但又碍于情面不好讲出,方才也许是找熟识的宫女诉苦,被自己撞见,因此才极不自然。想到此,朱慈烺心中难受,他忍不住温和地对方珍儿道:“珍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跟着我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你如果不开心,随时可以走,我不怪你,真的。”
方珍儿一听慌了,连忙说道:“殿下,你误会了!我没有不开心,我伺候殿下是心甘情愿的,绝无怨言。”
“珍儿,我很感激你和小德子来照顾我,但我知道我的处境,我没有任何抱怨,我见你们日日早出晚归,想必是在别的宫殿做事。你们如果有更好的去处,我真的不会怪你们。”
“殿下。”方珍儿听见朱慈烺这么说,知道他完全误会了,急得只想哭,“你千万不可以这么说,奴婢担当不起。”看见方珍儿的样子,朱慈烺更加相信了自己的判断,他猜想是方珍儿知道自己看透她的心思,因此觉得难堪,所以才表现得如此窘迫。但他知道珍儿是个好姑娘,出于一种道义觉得应该照顾自己,才肯留下来,这更加让他觉得难受。
他不再多说什么,“珍儿,我方才说的是肺腑之言,你随时可以走。”说完,他不待方珍儿答话,径自走开。方珍儿心中充满了委屈,想到连日来受到的种种刁难,不禁伤心地哭了起来。恰巧许德刚刚进门,一眼看到。
“珍儿,你怎么啦?”许德并肩坐在珍儿身边,关切地问道。
方珍儿双手抱膝,下颌放在膝盖上,眼睛默默地望着双脚前面的地,神色黯然,幽幽地道:“我心里难受。”
“谁又欺负你了?又受委屈了?”
“在别处受点委屈倒是没什么,”方珍儿叹口气道,“咱们做奴婢的,从来都是看人脸色。但是太子……”
“殿下?”许德惊异地道,“殿下怎么了?”
“殿下误会我,以为我想找别的好主。”方珍儿含泪道,“还说什么我们随时可以走,他绝不抱怨我们。”
“殿下心情不好,咱们多体谅吧。”
“我知道。所以我无论受什么委屈,都不让他知道,以免他心中更难受。可是,我不想让殿下以为我们不想待在琉璃堂。”
“嗯。那我去跟殿下说说,让他消除他对咱们的误解?”
“你怎么说呀?你一说,就得说出前因后果。说殿下经常找不见你的人,是因为你被别的小太监欺负,去替人干别的杂活?说我每天不见人影,还耽误拿来膳食,不是我不尽责,是因为处处受到刁难?说出这些,让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不是心中会更难受吗!那又有什么用?”
“可是他误会咱们,不是也心中难受嘛。”
“那总比让他知道如今四处被人鄙薄、轻视要好吧。”
“我无所谓,你受得住,我更受得住。我相信天长日久,殿下总能明白咱们。”
“嗯。”方珍儿擦干眼泪,点头道,“不说了,殿下要笔墨纸砚,我去看看能不能领些来。”
“我去吧,你歇着。”许德说着站起身来。
“不用了,还是我去。”方珍儿看着他说道,“你在这伺候殿下,他难说现在心里还闷着呢,你去看看。”
“那好吧。”
方珍儿走到内府供用库,还没进门就看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太监似乎刚训斥完一个小太监,小太监一脸的委屈和惶恐,恭恭敬敬地点点头往里间匆忙去了,那太监转过脸来,珍儿看见是自己先前认识的钱公公,不禁心中暗暗叫苦。以前她曾经有两次被临时支派到这里为太子领取文房清供,都是这钱公公给的。钱公公是内府供用库的主管,总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两次都要借机在她手背上摸一把,只是慑于她是太子宫中的侍女,不敢过分。方珍儿出于息事宁人的心态,此事也未曾对任何人提起,她当时想自己反正又不常常与此人打照面,未曾想今日还是冤家路窄。如今太子没落,不知此人会不会得寸进尺,但如果不进去,自己又没法交差。犹豫了半晌,方珍儿还是只有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钱公公此时已经坐下来,背靠着走廊的柱子一边晒太阳一边闭目养神,没有察觉到方珍儿到来。
方珍儿站立片刻,想自己偷偷进去找个小太监领些,然后不知不觉溜走,但张望了一下,并没有见到人,又不好擅自进去。于是犹豫地对着钱公公开口道:“钱公公。”见钱公公睁开眼睛,她方才接着说道:“我来替前太子领取笔墨纸砚。”
“呀,是珍儿啊?来来来!”被叫钱公公的太监三十七八岁,白净面皮,有些虚胖,见到方珍儿走近,立即眉开眼笑,脸上泛起一层油光。
“好久不见了,珍儿!听说你还是伺候太子?”他一脸殷勤地问道。
“是。”方珍儿乖巧地回答。
“好好好。”钱公公盯着方珍儿看,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嘻嘻地道“我们珍儿真是忠心耿耿啊。”
方珍儿勉强笑笑,委婉地道:“烦公公叫人取些纸墨,奴婢这就要交差去了。”
“不急,不急。”钱公公涎着脸,“珍儿,好久未见,咱们多说会儿话。以前你每次来,都是急匆匆就走,从来也没交交心啊。”
方珍儿忍住心中的厌恶,尽量毕恭毕敬地道:“小的不敢。”
“嗳,珍儿何出此言?”钱公公一副得寸进尺的样子,“你长得如此俏丽,洒家每次见你,心中满是欢喜啊。”
方珍儿岔开话题道:“奴婢恐太子等久了,公公还是先给奴婢东西吧。”
钱公公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无妨,无妨。你还当他是以前的太子?即便让他多等片刻,那又如何?”
方珍儿正色道:“公公,即便今时不同往日,但奴婢还是该尽到自己的本分才好。”
钱公公笑嘻嘻地道:“珍儿说的是,洒家即刻就命人给你取来。”
方珍儿松了口气,喜道:“多谢公公。”
但钱公公嘴上说着叫人去取笔墨,却并无动静,还自顾笑嘻嘻对着方珍儿说着:“你放心,洒家在这,以后你要多少,就只管取,给你最好的。珍儿,你看这样可好?”
方珍儿敷衍道:“自然好,奴婢感激不尽。”
钱公公见话说得差不多了,环顾一下四周,腆着脸凑近方珍儿,方珍儿不易觉察地往后缩了一下肩膀,目光戒备地看着钱公公,心里知道面前之人肯定要提出龌龊的要求。
“珍儿,你知道洒家喜欢你。以前你每次来,洒家都给你最好的。”钱公公不怀好意地笑着,压低声音说道。
“太子理当要用最好的。”方珍儿故意装糊涂。
“但如今不一样了。”钱公公直起身子,眯着眼看着方珍儿,意味深长地说道。
“钱公公的意思?”
“我还是可以给你最好的,去向太子交差。”钱公公似笑非笑地道,“只要你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
方珍儿心中一凛,冷冷问到:“什么?”
“你知道的,没有他意,就是与公公我做个伴儿。”
“公公,珍儿不明白你的意思。”
“珍儿,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么会不明白呢?” 钱公公盯着珍儿,似笑非笑地道。
“公公!”方珍儿尽力压制着心里的愤怒,不满地叫了一声。
“怎么,不愿意?”
“公公,”方珍儿迟疑着,字斟句酌地道,“若被上头知晓,对你我有害无利。”
钱公公不以为然地笑道:“这种事情,谁吃多了撑着,会来管?你只管放心。”他边说着,再次腆着脸凑近方珍儿,“原来你是顾虑这个。有洒家在,你怕什么?”话刚说完,伸手就去拉方珍儿。
方珍儿又是畏惧又是厌恶,退后两步,低头道:“请公公自重。”声音虽然很轻,却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坚决。钱公公明显感觉到了方珍儿的抵触,他站直身子,面色变得阴沉了:“怎么,你不愿意?”
“请公公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奴婢。”方珍儿想到太子的处境,只有忍气吞声恳求。
“为难?”钱公公眯起眼睛,“珍儿,洒家并没有要你做什么。结个对食,偶尔相互做个伴儿,洒家累的时候给洒家捶捶腿、揉揉肩什么的。这就为难你了?”
“奴婢只想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别无他想。”
“珍儿,人人都道你还做着太子妃的美梦,我可一直不相信。你是聪明的姑娘,明朝已经完了,你一定不会抱有什么幻想。我说得对吧?”
“奴婢从未想过这些。也不介意他人议论。”
“那你对太子?”
“太子仁厚,奴婢心怀感激,因此愿意伺候太子。”
“这就对嘛。”
“谢公公体谅。”
“珍儿,既然你对太子如此忠心,那为太子做点什么,也是情理之中吧。难道洒家的一个小小要求,你都不肯答应?”
方珍儿紧咬嘴唇,“请公公先给奴婢笔墨,容奴婢回去好好想想。”
钱公公收敛了笑容,阴沉地道:“那你想好了再来了吧,今日库内也没有。”
“钱公公。”方珍儿抬起头,怒视着眼前的龌龊小人。
钱公公嘴角含着阴冷的笑,满不在乎地迎视着方珍儿的眼光,慢条斯理地道:“笔墨碰巧都领完了,什么时候再有,洒家也不知道,你还是改日再来吧。对不住了!”
方珍儿狠狠地看了他一眼,抽身便走。钱公公凝视着她远走的背影,阴沉地自语道:“你还会回来找我的。走着瞧!”
里面的一个小太监偷偷看见了这一幕,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
朱慈烺等了许久才见珍儿空着手回来,问道:“珍儿,你去领笔墨了吗?”
方珍儿尽量隐藏着内心的委屈和痛苦,轻松地道:“去了,但是今天碰巧没有了,我改天再去。”她看一眼太阳,知道又该道内膳房帮忙去了,于是急匆匆地对朱慈烺行个礼道,“殿下,内膳房那边有事要我去做,我该走了。”说完就匆匆出门去了。
朱慈烺见珍儿如此敷衍,愈发觉得珍儿不安心做事,或许觉得她根本就没有去领什么笔墨,还是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一番罢了。他想到自己的处境,暗暗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