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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这十几秒里,她脑子里空白得一阵嗡鸣。由于情绪过于激动,手心里都冒了汗。
窗外的黑夜深邃寂静。
“筠筠?……”父亲的声音带着沉睡中被叫起的迷糊,“怎么半夜打来?”
“爸……我,我想离婚……”话一出口,带了哭腔的声音沙哑声音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伸手摸了摸脸颊,果然有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什么?!”林卓远一下子无比清醒。
稍镇定了两秒,他紧张担忧地说:“这种话不能乱说啊筠筠!到底怎么了?你和黎深吵架了?他哪里对你不好,你跟爸说。”
一想到宝贝女儿在人家家里受了委屈,林卓远声音都沉下来,隐隐带了怒意。
林筠忙说:“不、不是,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好……”
“到底怎么回事?”
说不出话。林筠沉默着。
等了一会儿,林卓远暗自估摸,小年轻都比较容易冲动,意见不合争吵起来就是“你不爱我了”“你这女人怎么这么烦”这种桥段,明明幼稚又非要觉得天塌下来一样。只要没病没事故,想来没什么大事。
遂开导道:“筠筠,小夫妻闹矛盾常有的事。我看黎深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人,把话说开了,过几天就没事的。”
不听她回话,又道:“我明白,有时候一点柴米油盐的小事就吵得几天不开心……哪家夫妻不吵架的呢?来,跟爸说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筠还是支支吾吾的,过了会儿,说:“我……我跟他性格不合,还是不要在一起吧。”
那边林卓远心里彻底松了口气,话语里还是半点不含糊:“性格不合可以慢慢磨合。我知道你们没谈过恋爱就结婚,多些摩擦也很正常,以后生活习惯了就好,你也别太娇气。当然,要是黎深哪里对不住你了,你一定要告诉爸妈。”
林筠还是不怎么说话。父母的关心和体谅更让她感到难过。
鼻子酸酸的,却连抽泣都不得不小心忍着,生怕那边听出来。
“……爸,如果,我是说如果,”她轻声说,“如果我一定要跟他离婚,你们是不是绝对不会同意?”
手机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许久,林卓远说:“你是我们唯一的女儿,你要是真的过得不开心,我们又怎么舍得。但不到万不得已,爸妈确实不希望你离。”
顿了顿,又说:“不光是盼望你家庭和睦、有个好归宿。其实这两年,林氏的状况很不乐观。这也怪我……之前公司高层里出了个吃里扒外,在账务上做手脚的……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资金链出现了严重问题,亏损也很厉害……本来当然是要告那个人的,但大概是有报应吧,他被解雇后得了重病,活不久了。况且告了他,也弥补不了公司的巨大损失。
“所以,筠筠,不说你也明白了,现在集团的运作大部分都靠着黎家的产业。过几年可能会好些,但现阶段……以前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你一个小姑娘,不想你担心这些,你也管不来。不过既然现在说到这份上了……
“如果你真有什么事,尽管说,爸妈一定不会让你委屈。大不了以后不做生意了,穷苦点也没事。但小事情上,做妻子的还是忍让一点,黎深年纪轻轻经营那么大个公司也不容易。虽然黎总还在管事,但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他,你也多体谅。”
“我知道了……”等父亲的话语告一段落,林筠才艰涩地回答。
突然被告知不只是她自己,她整个家族都占了人家老大便宜,一时之间,实在令她手足无措。
握着手机的手指汗湿得有些滑腻。
那边换母亲接过了电话,“筠筠啊,有什么事跟妈妈说,啊?”
“……我,我最近睡不好,老是做恶梦。”
“做恶梦啊?怀孕的时候正常的,妈妈怀你的时候,半夜里大叫着坐起来,把你爸吓一大跳的事也常有。别担心啊,睡不着就找人聊聊天。
“你要是实在不舒服,就回来住几天……”
再也说不出要离婚的话。
母亲犹在那头关切地说着安慰的话。
可她只能轻声应着,一句也听不进去。
末了,按了挂机,坐在床上,哭也哭不出来。
本以为嫁给他,林家的产业总归是他的,多少能在事业上帮助他。
谁知非但丝毫帮不了,还给他带来这么大一个拖累。
父亲的意思很明确,如果他们婚姻破裂,林家多半过不去这个坎。
长辈亲友不知牵连多少,她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
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如今是不得不赖着他。连保留一点尊严,主动离开他的权利都没有。
第二天早晨,林筠经过客厅去厨房拿早饭,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退回去。
沙发上的人影把她吓了一跳。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是说要去十多天的么。
他坐在那里。腿上摊着本专业期刊,却似乎并不在看。
像是一夜未睡的样子。眼中有几丝血丝,脸色也不是很好。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黎深只冷冷道,“你想离婚?”
他……昨天晚上,听到了?
昨天睡觉时他还没回来。他是半夜到的么。
林筠嗫嚅了一会儿。
不行,听到也要当没听到。反正现在她不能主动提出来。
“不,没有啊。”她很勉强地挤出一个笑。
他看着她,有些愣住。疲乏的双眼透出些讶异。
出尔反尔什么的也管不了了。反正只要他不提,她就必须想尽办法留下来。
但既然知道了一些事,尽管羞愧,她还是不得不道个歉。
“那个,对不起。”停了一下,她继续说,“之前我不知道我们家资金链上的问题,等等,应该很严重,可能害你们花了很大功夫才补救回来,真的很抱歉,也很感激你们家的帮助……
“但我父亲在经商方面是很有经验和水平的,多年下来也积攒了大量人脉和客户,这次都是因为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我们家还有一些亲友也很有实力的。你相信我,过几年我们家一定可以恢复到以前的样子,黎家给我们的恩情绝不会忘记,到时一定尽力报答,帮助你们——”
“够了。”他冷冷打断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眸子里方才现出的几分光彩,迅速褪得干干净净。
“我知道你想离婚。”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
“我……”
不知为什么又转到这个话题。林筠想要辩解,却没来得及说话,他就继续道:
“但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如果离婚,黎家与林氏集团的所有业务都会中断。”
黎深用力闭上眼。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
林筠猛然抬头:“你怎么能……”
震惊归震惊,但仔细一想,他会这样也不是毫无理由,只能挣扎地说,“虽然林氏现在有些问题,但这样突然中断合作,对你的事业也有一定影响……”
“没有关系。”他冷冷地说。放下期刊,站起来往外走。
“如果离婚,立刻中断。”
童年的时候,林筠的幻想,是将来能够住在一座山中的城堡里。城堡里有开满鲜花的花园,有圆柱形的高塔和尖尖的屋顶,还有一位英俊的王子。
少年的时候,看多了言情小说和少女漫画,她的幻想是隔壁搬来一位温柔俊俏的大男孩,她跟他一起上学放学,他为她撑伞背包,甚至一起偷偷地翘课去某个秘密基地。
等她遇到黎深,从高中到大学毕业,到就业工作,她的心里就全被他占满。
不是没有再做梦。
梦里仍旧是他。
远远的,看不清样貌的。
直到有一天,她嫁给他。
她以为拥有了一切。
却发现,她好像失去了一切。
连幻想都不能再有。
不过没关系。
自从知道了家里的事,知道了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力,反而有些定下心来,如同深秋枯黄树林里的一潭湖水。
本来绝望悲伤的内心……虽然仍是绝望悲伤,却仿佛有了个动力——她不能被他抛弃。
她必须尽力留在他身边。
这仿佛是为她想要在他身边的渴望找了一个强有力的借口,又有了个依托,让她不得不努力生活起来。
即使他渐渐开始晚归。
甚至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他是否回来。
她与他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由于怀孕,她时常感到困倦。有时想等他等得晚一些,却总是坚持不住就睡着了。
如果第二天在早餐桌上看见他,她还可以确定至少前一晚他回来了。
但如果看不到他……
她都不敢想,他这么晚回来,到底是因为太忙,还是不想见到她。
有一次,她小心地问他,“你最近很忙么。”
他低垂着眼眸,淡淡地说:“很忙。”
这种淡然,与她刚认识他时,有些微妙的不同。
像是彻底对面前的人和事漠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