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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一折腾,陈立福的心绪总算平静下来了些。他扶着门框轻轻的喘了几口气,与此同时他听到了和他同屋的下人老吴的一声吆喝,“小陈,这都到饭点了你还不去饭厅在这杵着做什么,阿邓刚才还在饭厅里找你来着。”
陈立福硬压下心中浮动的种种情绪,转身对着老吴提起嘴角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我刚才干活时不小心把衣服弄脏了一大块,就特地跑回来换了件。我这就去饭厅。”
老吴哈哈大笑了几声,“小陈我怎么之前都不知道你这么爱干净,仅仅只是衣服弄脏了就要不吃饭跑回来换衣服。当初是谁右边袖子全湿透了也不肯先回趟屋,就怕去晚了点饭就会被别人吃光而你连菜叶也啃不上,说起来我也服你,那会可还是大冬天呢,你居然也不怕手臂湿淋淋的受冻。”
陈立福为了在张府里待了一二十年的老吴一个面子,也配合着跟着笑了两声。当时他来张府还不到半年,还没从有上顿没下顿的那段日子的阴影里挣脱出来,每天唯二的忧心事,不过是担心没饭吃与惹怒张大少爷。
老吴走过来越过陈立福进屋:“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刚才阿邓在饭厅里找不着你急得要命,你去的时候记得去找趟他啊。”
“行,我会记的去找阿邓的,那我去了啊。”陈立福走前仍不忘跟老吴打声招呼,已经躺上床去休息的老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陈立福在去饭厅的路上又思索起来,他和阿邓的关系不算好也不算坏,也就是遇见了会打个招呼然后再各自走开的关系,所以阿邓自己有急事来找他的可能性很小,更可能的是哪位主子下了命令叫阿邓来寻他。
既然可能事关主子,陈立福便不敢耽搁,快走着到了饭厅。
饭厅门口,还没等他出声,阿邓已经小跑着迎了上来,“哎哟小陈啊你跑哪去了,可叫我一顿好找。”
陈立福道:“哎呀这我实在是对不住,之前有点事所以我歇了活就先回了屋,但我一听老吴说你在找我就赶紧跑过来了,不过你这是什么事啊看着挺急的啊?”
“当然是你的好事了!我方才在府外看见有个挺阔的人一直往府里看,我上去问他是来干什么,他说他是来找你叙旧的,我便主动接了这差事,来跑这腿。”阿邓说完事情经过,还不忘邀上个功,“我说,小陈,你这回要是真和那富家翁是旧识,借着他发了财,那你可别忘了我啊,就像大少爷曾经说的那话那样,‘苟富贵,勿相忘’。”
陈立福听了这话,心中疑惑更深,他可不记得他有什么富贵朋友,只是阿邓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要这么应着:“那是那是,在张府中你对我的多加照顾,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忘的。”
阿邓听了这话终于满意了,笑着说:“那你就赶紧去大门那吧,别让人贵人久等。”
陈立福也笑着应了声好,转身就往大门口走去,一只手却不着痕迹的捂了捂肚子,因为没按生物钟定点进食,他的胃已经开始和他闹意见了。
不多时陈立福果然看到了一位有些发福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在大门不远处略显焦急的来回踱步,看听有人走来便带着几分期待的抬头看去,脸上再看清陈立福的面容后浮上狂喜:“小福,是你么?”
陈立福脚步顿住,他把那男子的脸认认真真的看了一遍,低下头想了想什么,又抬头看了遍那人,却仍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声细如蚊地开口询问:“请问您是……”
“小福,我是你爹陈庆啊,不认得我了吗?几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陈庆往前走几步拉近了和陈立福的距离,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头,却被陈立福偏了偏头躲开了。
陈立福听到这回答心里有些五味陈杂,他也说不上来他到底是希望眼前这人是陈庆,还是这人不是陈庆。他从来都没有对有朝一日,可以再见到陈庆这个亲爹做过心理准备,他一直都认为他这个恶习诸多的爹的下场,不是穷困潦倒饿死街头,就是债台高筑被追债人活活打死。
然而现实却不是这样的,眼前这男人穿着的用绸缎包裹着许多棉花的上好冬衣,周身气度也和当年沉迷赌场的满满颓废大相径庭,怎么看都得是个衣食无忧的富家翁。
陈庆看着不出声的陈立福,脸上欢喜的神情慢慢的退了去,最后只闻其包含着无奈与悔恨的一声长叹。
陈立福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喊陈庆爹,而是要走,“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等等。”陈庆听见陈立福要走连忙拉起衣袖阻拦,“小福,你吃过饭了吗?我带你去酒楼里吃吧。”
“不用了,张府里有饭食。”陈立福瓮声瓮气地低头拒绝。
陈庆却不肯放开手中的袖子,“现在就算张府还有饭食,也都是残羹冷菜,吃了也于你无益。”
陈立福忍耐了许久,终于被这话给刺激恼了,用力一甩衣袖却没挣脱,只能使用言语攻击,“就算于我无益,我也吃了这么多年了,你当年把我卖了去赌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我会是怎么个遭遇呢。啊差点忘了,就算你当年没卖了我,我在家里也吃不饱饭。那我还得在这谢谢您,谢谢您当时把我送到张府这来,而没让我饿死在家里。”
陈庆听着这刺人的话没有反驳什么,或许他对陈立福见到他时会是满腔怨气这件事,心里早就有底了。他放开了抓着陈立福的手,又长叹一声,“你如果有需要了话,就到安民街的‘陈氏绸缎庄’来找我,我跟那里头的工人都打过招呼了。那我这……就先帮你赎身吧。”
赎身,这听起来是件好事,不必再做为仆人对人点头哈腰,被人呼来喝去,但陈立福一想到被赎身就要离开张府莫名就有些抵触,再加上他实在不想承陈庆的恩,就拒绝了,“不用了,我现在过得很好,一点也不想走。”
陈庆想劝几句,又怕适得其反,斟酌了会,问了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头带给你?”
陈立福冷硬的应了句“没有”便毫不留恋的扭头走回张府,独留陈庆看着儿子挺直着背默然无言。
陈立福再回饭厅时吃的东西早就没了,厨娘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小厮开小灶烧火做饭。他靠着饭厅的门边滑坐到地上,看着逐渐变得暗沉的天色,心想着他今天受的打击似乎有些太大了。
正此时,一道挺如翠竹的人影出现在陈立福的视野中。
那有着俊逸面容的张家大公子走了过来,伸手轻拍了拍他头,“怎么坐在这里发呆?也不怕着凉?”
陈立福僵硬地把目光慢慢地聚焦在张端弈脸上,月光将他眼中的关切映得十分明了。
那隐隐约约传来的簌簌声响,是一片野草正在疯长。
确实已经到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