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六章 将麟(1 / 1)
柯子清嘴角微微勾起:“那就要看将你引过来的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我怎么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原来还是个香饽饽,好像突然之间谁都想来啃一口。真能这么吃香,当年还犯得着让柯子清给我买榜吗?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是......三年前的将麟夜宴。
一回想到那一次,杜衡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我赶下船,顿时周身不适,胸口的伤痕又凉飕飕的开始灌风。
柯子清掏出匕首,从缝隙里插|进去,将整块青砖撬了出来,拿在手里细细的看。表情专注又认真,这幅样子也只在当年我们一起上青楼瞎混,和花魁隐娘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出现过。
他满意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果然如此。”
我凑过头去,没发觉有什么特别。
他惯常先白了我一眼,才又解释说,这青砖不是原来的那块,是有人故意撬下来原来的青砖重新浇筑了再填回去的。
我问他,这也需要研究一刻钟才能发现?
他道,当然不需要,我只是暗自欣赏了一会儿你对我敬仰崇拜的表情。
“呵呵。”安全起见,我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我刚才想到了什么吧。
每个人都有软肋和绝不愿意提起的黑历史,我的软肋和黑历史都和杜衡有关,柯子清这人吧,软肋不太清楚,黑历史我是见证人。
当年这人难得情窦初开,还开的歪瓜裂枣,堂堂世家嫡子居然和青楼花魁瞧上了眼。好吧好吧,翩翩贵公子浊世独佳人,也算一出人间词话。可偏偏那佳人是个披了美人皮的毒蛇,花前月下,温柔缱绻,然后伸出毒牙狠狠咬了贵公子一口。
那一夜,他面如死灰翻进我家后院,我正因为被杜衡赶下船耿耿于怀辗转难眠,只好去荼毒我爹的兰花聊以慰藉。
咚一声,回头就瞧见这人黑衣萧索头朝下栽倒在地,幸好那段时间,我爹审美比较奇葩,爱上了南国一种团团锦簇的大花,五颜六色花瓣重叠好看的紧,就是臭不可闻。顺着墙根种了一溜儿,才没让这家伙直接以头抢地,呜呼哀哉。
柯子清跌倒在五颜六色的花丛里,一张脸惨败如纸,我捏着鼻子凑过去,刚想问他死了没,要不要就地埋了。
这人突然哽咽了一声,什么都还没来及交代,就蓦地闭上了眼。
吓得我三魂不见了七魄,别被我家的花臭死了。
我赶紧将他拖出来,手碰上他的手腕,凉的渗人。颤抖着将手放到鼻下,三长一短,极有规律。
没死就好。
将他扔在一边,我继续荼毒我爹的兰花。
半天,他在身后凄凄艾艾地说:“小没良心的,果然不能指望你给我收尸。”
我没理他。
他又发出一声绵长的哀嚎,“叶思思,人家心口好痛痛。”
我想起来这厮本来是打着和我夜游的幌子出的门,走的时候一脸春|色,回来了怎么就一脸菜色。
有八卦!
我喜滋滋的上前踢了踢他,示意有八卦快讲。
他的眸光暗淡,低低嘲笑了下,才慢悠悠问我:“一颗真心被人弃之如敝履是什么感受?”
我一愣,觉得这人好不地道,又专门朝人心窝子捅刀。
他却突然拉开衣襟,莹白的月光下,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肩划到右胸,血肉翻腾。
“啊,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他淡淡地回,拿手垫着头,惬意地仰望着星空,任由自己胸口鲜血淋漓。
隐娘,那个柔似扶风弱柳的玲珑女子,谁又能想到居然会是一字门的右护法呢?我没有问他隐娘的下落,只是偶然听说一字门突然销声匿迹,再没在江湖上出现过。
柯子清这个人,爱也彻底,恨也彻底。
我庆幸还好一直没把他得罪的太厉害。
柯子清从怀里取出一块锦帕,将砖石裹好了捏在手里,“走。”
“啊?去哪里?”
他径直向前,只是说跟上,
我犹豫了下,站着没动,
走了两步,柯子清回过头,“不用等了,你瞧见的人不会是杜衡。”
“你不是说没见过他?”
“跟我走,还是我牵着你走?”他开始不耐烦,左边的眉毛挑的高了些。
我只好识时务的跟上去,一再在心里默念,别得罪他别得罪他。
转出小巷,他居然不嫌弃将砖块放进怀里,路过卖炒栗子的摊位顺手给我买了一包栗子。刚出锅的炒栗子没有烤红薯那么烫手,柯子清右手托着纸包,左手自觉地摊着。我取了颗栗子剥开,他左手自觉地伸过来接住栗子壳,香甜的栗子在嘴里转了个圈,顶在左边没舍得嚼,“这就是你说带我看的热闹?”
虽然我很高兴承郡王的阴谋被掐死在了摇篮里,可陆流盼还好好的。
我承认自己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君子,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个女小人,陆流盼借着杜衡的爱慕一而再再而三的奚落诋毁陷害我,没人能真的丝毫不介怀。更何况我是以小肚鸡肠闻名于世的叶家人。
柯子清风光霁月的脸转过来,斜瞥了我一眼:“不算,但也差不多。”
“那你到底想让我看什么?”
他啧啧两声,奇道:“叶思思,你要是早点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也不至于被发配山窝窝这么久了。”
说到这个!
“柯子清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在苍茫山餐风露宿那么凄惨,你居然也没想着来看看我?”
事实证明,青梅竹马的情谊,其实也是一点都靠不住的。
那些年的忍饥挨冻,那些年的孤凄寂寥,或许统统都只说明了一个问题——我的人缘很差?!
我又想起了当年的将麟夜宴,圆月高悬,帝京城火树银花不夜天,十里秦淮的画舫好像一夜之间都来了帝京城,郎月河上满是欢声笑语。
才子佳人,月下相会,怎的销魂一出春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可怜我形单影只,游魂似的在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上瞎晃荡,捕捉到杜衡的身影,又鬼使神差追了上去,他上了一艘雕梁画栋的气派画舫,整艘船都在赤|裸|裸地展示“老子很有钱”,杜衡平素里绝不会上这样的船。
我好奇地追上去,门口的小厮不敢拦我,才知道原来画舫是岑言那个败家子儿的,弄了个什么品月宴。帝京城的贵公子名媛几乎都被他请来,除了我和柯子清。
我和岑言有仇,柯子清和我一条裤子,但更关键的原因还是这厮被他爹抓回老家祭祖了,不然不穿裤子他也不会放过这种能流连花丛的展示他这只雄孔雀美丽花尾巴的机会。
我上了船,径自往甲板走去,几个侍郎家的公子小姐见了我,略有些惊诧,但还是笑着和我打招呼,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的老爹都在我老爹手底下干活,我爹又是出了名的护短加小心眼,朝中文武百官提到姓叶的无不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只好回家拿树叶出气,据说有一年,御花园的树叶子都被扒光了。
我爹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就是要时刻保持这么一种——“你恨我又咋的,反正你也干不掉我。”的欠打样,越是欠打越没人敢打,那你就成功了。
啧,我家的处世哲学真的是好奇葩。
画舫一共有五层,最顶上是一大块平台,平台的四角缀着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月凉如水,天阶高悬,清浅的月光朦胧的照在相依偎的一双璧人身上,他嘴角含了一缕清淡的浅笑,十里秦淮又如何,不及他眸中一点璀璨星光。
即使,这笑不是对我。
即使,他下一刻立马就横眉冷竖。
“叶思思,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话里夹着河面上染冷的风,听得我一个激灵。
是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煞他的风景。
花前月下,对影成三人,这第三人还是他最为厌恶,据说多看一眼就能吐出来。
我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流盼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嘤咛,杜衡面色一紧,将陆流盼揽在怀里,望向我的目光恨不得能喷出火。
我——
什么也没做啊!
难道陆流盼也看见我就能吐出来?
我尴尬不已,下意识想走,却怎么也挪不动脚,就傻愣愣地站在杜衡越发深沉的目光里。
岑言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叶思思?”
居然也是一脸惊诧。
对于我不请自来,有必要用这么高规格的表情欢迎吗?
岑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白瓷般细腻的肌肤上晕着酒后的酣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他打了个一个酒嗝,带着微醺笑道:“酒足饭饱了你才来,叶思思你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我从小有个毛病,不按时吃饭就会头晕眼花想吐,听见岑言说酒足饭饱才意识到自己一天就啃了个烤红薯,一下子就天旋地转了起来,我扑到栅栏边干呕,当然干呕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岑言说的那个动词。
杜衡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晕船?”
我摇了摇头。下意识嘴贱想说晕你。可终归还是没胆。
身后人似在低语交谈,陆流盼银铃一般的声音又说了几句什么,陷入干呕的我听得不甚清楚,勉强站起来,岑言已经不见了,陆流盼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望着我。
杜衡根本不想再看见我,他背对着,冷冷抛来一句话:“回去。”
楼下传来一阵嬉闹喧嚣声,岑言和一群人去而复返,酒气顺着河风一阵一阵打在我的脸色,烈又腥膻。
“喏——大家都瞧瞧啊,这是咱们杜大将军的爱子,杜衡杜少爷,帝京最有名的锦衣公子,这是承郡王府最骄傲的女儿帝京第一大美人陆流盼,这个嘛——”他踉跄了几步,走过来,似乎是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叶思思。”
到了我,就只有短短三个字。
他是锦衣贵公子,她是帝京第一大美人,我是叶思思。
“叶思思喜欢杜衡,杜衡觉得她是个傻逼。哈哈哈哈,傻逼,大傻逼。”
“岑少爷,你喝多啦。少说两句。”有人同样醉意熏然地上来拉他,岑言挥手甩开,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盯着我:“叶思思,你知不知道要脸两个字怎么写?”
陆流盼柔声道:“岑大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叶姐姐呢?”
“傻丫头,我这是帮你出气呢。她叶思思不是总是仗着自己是叶相独女笑你只是个养女吗?今天,我,岑言,”他用力地拍了拍胸脯,“给你出出气!”
我低着头,怎么也抬不起来,声音也小的几乎听不见:“我没有说过。”
“你说什么?就不能大声点,平日里不是很趾高气昂吗?”
“我说——”狠狠擦了一把脸,我望着杜衡的背影,“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
“没有?”岑言朗声笑道:“流盼会冤枉你?她这么单纯善良的人,会冤枉你......这个权臣世家出来的女人?”
一个人突然在后面说:“两个人都在,说没说,什么时候说的,一对峙不就知道了?”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兵部尚书的小儿子,唯一替我说话的。我梗着脖子问:“陆流盼,你说!我何时说过这些话?何时嘲笑奚落过你?”
陆流盼像是被我突然增大的声音吓了一跳,趔趄着退了几步,快要撞上杜衡的时候,他飞快地一转身,小心地扶住了她。
一滴一滴泪珠滑下,陆流盼抓着杜衡的衣襟,一脸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只是含着泪委屈的一遍遍摇头。
杜衡夹着寒意的目光扫过来,“我说了,让你回去。”
“你不信我?我真的没有说过她!没必要!我叶思思不需要诋毁任何人!”
陆流盼眼泪掉的更快了。
他眸光闪烁了下,隐忍着极大的怒气,“我不想说那个字。”
滚么?
岑言的声音挑的高高的:“可流盼,并不是任何人。她可是杜衡的心上人呐。”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砸在我胸口,心上人三个字更像一柄利剑,刺得我体无完肤。我抹了一把眼泪,扫过岑言身后表情莫测的众人,悲凄地想:“原来喜欢一个人就要这么卑微?我低到了泥土里去,他还是会觉着这块泥会脏了她心上人的鞋底?”
杜衡。
杜衡。
不知是谁,藏在暗处吼了一声:“这种女人,怎么还不滚。”
又有人道:“小心点,别又恼羞成怒将陆小姐推进水里。”
“好,我走。再见,杜衡。”最后,我轻轻地说。
我想和你,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