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番外上（1 / 1）

夏尧小时候一点儿也不喜欢顾念，也可以说，非常讨厌。

顾念是爹爹挚友家的女儿，在爹爹口中，她名字的前缀是“小小年纪就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娴静驯良、柔婉谦恭之德”。

当然，残酷的现实在几天之后就成功破坏掉了他微酸的幻想。

几天之后，夏尧就被即将出远门的父亲送到了顾庄，成功见到了传说中的顾念；然后，被成功地刷新了认知下限。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

身为大家长女，琴棋书画样样不在行，逞凶作恶却是一把好手。大母鸡缺了根羽毛、菜圃里少了窝白菜，她铁定是当仁不让的首号人选。整天忙着爬树掏鸟蛋、下河捉小鱼，书法作业没完成还老瞪他，一幅理特直、气特壮的神气样子。

况且，他都看见了；她老躲在院子深处练习剑术，还总在顾伯父教授他武艺时故意摆出一脸“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 ，小脑袋仰得老高，惹得顾伯父总是大笑。

夏尧总在想，她就是个嫉妒心重、丝毫容忍不得别人存在的怪人；况且，她还老笑他是个病坛子呢。

可是有一次，夏尧路过厨房时，却看见顾念贴着墙、正探脑往里偷看。

夏尧下意识认为她又在筹划什么烂主意，微微不耐正待走开；顾念却突然转身，两人打了个照面。于是夏尧很容易的，看见了顾念微红的双眼。

顾念起初因被人撞见而颇感不好意思，看清是他后，却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跑开了。

夏尧心里一怵，凑上前去往里间看了一眼，也只有顾母一人在忙活着晚宴，没什么别的特殊景致惹得这个邪教教主这样委屈啊。

到当夜晚膳时，夏尧就明白了。

桌上尽是些他偏爱的菜品，色味都清淡得很。他模糊记得，她好像很喜食辣。

偷偷往对面瞧，果然，小姑娘立马瘪瘪嘴，满脸的不高兴。可顾念没向顾母撒娇抑或抱怨，发了会儿呆后也只是低头慢慢吃饭。头发丝顶端都明显透露出沮丧的讯息。

夏尧一下子想通了。

她不过是个同龄的小孩子，幼稚、玩性大、黏父母；家里凭空多出个体弱多病的孩子，长辈们的重点倏地全转向了他，她还能若无其事的继续过太平日子么。

这样想来，他衣衫里的爬虫，练拳时击中后背的小石块，以及她总是空白的宣纸，好像都不过是些不甚光彩、但很可爱的搏眼球的手段而已。况且，她没有即兴上演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劳什子戏码，似乎在台面上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自此以后，夏尧对顾念的印象大为改观，他慢慢理解了这个有些矛盾的女孩子，也渐渐熟悉起她奇奇怪怪的性格。

例如她爱花。她钟爱那类个头不大、观赏性也不算高的异色雏菊，顾庄里随处都是，花期很长，弄得夏尧认为夏天的味道就该是那样，清新且舒畅。

例如她善良。如若要惹得她哭，直接硬碰硬是铁定行不通的，可一些受伤的阿猫阿狗却总能奏效。夏尧总在想，动物最好的归宿不是虚无的天堂，恰恰是这个小恶魔的闺房。

例如她护短。她总是无止尽的埋汰他，仗着他不告状不还嘴便各种肆无忌惮；可要是别家小孩跟了口，她是定不会让人的，无论是口上，抑或手上。

......

某种东西，在他没有察觉的嬉笑中，被时光筛选累积起来。它们犹如植物的根系，悄无声息的包裹起他的心脏；直到它们拥有足以撬动地球的力量，有什么依旧保持原样，也有什么被它们彻底改变。

就是这样一种力量，等到夏尧发现的时候，顾念对他来说，已经不仅仅只是一个别人家的长女了。

可是他却得走了。

父亲提前回来了，亲自来顾庄接他，事情当然没得商量。

可他却不敢去跟顾念辞别，他害怕看见顾念努力压抑住开心却又不得道的古怪表情。他承认他懦弱。

于是他挑顾念午睡的时间离开。顾念自然没来送他，他也乐得自欺，忽略掉其他杂乱情绪，不带回头的走出了顾庄。

他也自然没注意到远远跟在其后的身影。

他回了家，可他想念她。

也不是戏文里咿咿呀呀唱的什么山盟海誓的爱情。毕竟，在那样小的年纪里，他们是羞于提“爱”这个字眼的。

可他还是会认认真真、很用力的想她。

她高兴时走路会带点蹦跳，她闹脾气总也不超过三小时；她会和顾珺斗智斗勇，她甚至养了三条虫。她时而憨傻、时而蛮横，有些独立、又带点娇气。

她是个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人，她是个与其他所有人都有点不同的人。是这样可爱的一个人。

夏尧总能在任意场所、任意时间突然想起她，然后想着想着就笑出声来，尽管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

他很想再见她，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于是他开始暗自打听她的消息，事无巨细，他都欢喜。

顾伯父辞世了，她一定哭了很久；人人都说她是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她一定练武练得很辛苦；马公子演了这出荒诞戏剧，她一定很生气。

恍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在她都可以出嫁的年纪里，他终于明白，他很喜欢她。

于是他向顾母寄了张帖。

夏尧一向不认为等待是件很恼人的事。

等待的时间越久，再见时的情绪便会越浓；况且，只要一想到等的人是她，那漫漫长长的岁月也就一点也不苦了。

终于，又一个夏天，雏菊的芬芳，与他等的人一同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