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云婵呢?(1 / 1)
日暮时分,欢庆回到小苑子,粗略估算了下时候,离宋王来找她该是还有段距离。
想起刚刚团子说的话,不免惆怅。他这年纪的孩子,放到了她从前的时代,不过是个不知天地、到处玩耍、被家长宠着的小屁孩,在这里却已然是个小大人了。又或者其实是她不解孩子心性,总觉得那年纪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饶是如此,他也不该困囿于大人间的权术。听他方才说起宋王更喜欢如意的语气,想必是对立储之类的事情有一些概念了。
她想来想去,对这孩子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生在这样的家里,便不得不去承受一般人家不必承受的沉重。
转念想想,自己当初在来的时候,从没有正眼看过那什么张伯荆,一心要逃出这栎城王宫,最终遇到了梁牧,也算是天公眷顾。细细一算,也有半月有余没有见到梁牧了,这半多月悄无声息的,也不知晓他到底在哪,在做什么。
他应该会想她的吧。
他难道在生她不辞而别的气么?
他……
“一个人呆坐着,想什么那么出神?”
欢庆心中一凛,虽然早料到宋王张伯荆会来,但没料到他来这么快。瞧这时辰,是没吃饭就来了罢。
“民女见过宋王。”
“坐下吧,别闹这些虚礼了。”他原本是很不悦欢庆这一口自称的,然而来到这王宫的这么多天里,她一向如此,现在,他倒也算能接受。
欢庆起身坐下了,并不打算先提话头。
坐了会,宋王道:“妡姬派人来训斥你了?”
“谈什么训斥,夏侯夫人贵为大王爱妃,不过是说几句话。”
“你觉得委屈了?”
欢庆微笑而不答。
“你还不认你是云婵。”宋王声音里莫名带了点希冀,“你若不是云婵,就不会觉得委屈,从前的性子改不了,还想在我面前蒙混多久?别闹了。本王再过段日子就要出征,跟赵頫决战,现在就希望你们俩和和乐乐的,在这里好好照顾我两个儿子。”
“民女祝宋王旗开得胜。”欢庆脸色十分平静,“除此以外,恐怕不能帮宋王什么了。”
“曹云婵!”
“她死了。”
宋王瞬间的暴怒在听到这样一句波澜不惊如死水一般的话时立时挫成了灰,他一直都不愿听信也不愿承认的这件事被欢庆拉到了台面上,明晃晃现出来摆在他面前。云婵怎么会死?她不是逃走了么?宋王面如死灰。
“你再说一遍。”
“曹云婵死了。”
他怔怔看着她,“何时死的?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重要吗?宋王是以为,若是知道了这些,您的大夫人是会回来了。”
宋王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铿锵道:“她是我张伯荆的妻!”
欢庆因为这句话感觉到胸口莫名的疼痛,却没有以往那样深彻,更多是心酸,她暗暗吸了口气,“妻却不如妾,宋王这一句话倒是说得好有底气。”
“你什么意思?”
“宋王自己不知道么?还是说,宋王实在是善于忘事,需要别人来提醒您,当初您是如何对待您的妻子的?”
“我有哪里对不起她!”宋王像是被人踩住了小辫子,狂躁道:“我成事儿了,我忘记她了吗?我比她接到栎城王宫来了!她呢,她是怎么对我的?身为我张家的媳妇,她做到她的本分了?她跟人家争风吃醋!”
“是了,您是高高在上的宋王,你只消不忘记她,便是她要大歌大颂的恩德。她曹云婵一个小女子,不过是在遥远的小县城里做些农活,养了个儿子,也不知晓自家丈夫到底回不回来。好容易以为熬出头了,先见到的是丈夫在外头找的小妾,还有他百般呵护喜爱的小儿子。您确实没错,为您的老张家延续香火,还光宗耀祖,可是大功臣了。”
宋王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一言不发。
“一个女人而已,在您宋王的眼里算得上什么?您又何苦非要逼着我说这个说那个的,不嫌累得慌吗?”欢庆在这一刻觉得曾经曹云婵折磨自己的那些心痛都变得十分可以理解,对眼前这个男人谈论爱,真是诋毁了爱这个字。
她一时也觉得分外心灰意冷,淡淡道:“宋王若是没有别的事,民女就恭送宋王大驾了。”
他若有所思看着她,“你在给曹云婵抱不平。”
“在您这里,为她抱不平么?”欢庆冷然一笑,“人死都死透了,抱出来的不平给谁看啊?留着吃饭时候恶心人么?”
“你太没规矩了!”
她轻笑,“可不是,民女一介布衣,小老百姓能懂什么规矩?不像是您和您的爱妃,识大体又明事理,总也是没有错的。”
“混账东西!”宋王大力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就要拂袖而去,走到门槛处,他回过身,冷冷道:“你知道本王可以杀了你么?”
“当然知道,就跟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神不知鬼不觉。事后,您还能让您的好谋臣们给您想个绝妙的理由。我死了您出气,完了您还是仁德的大王。”
宋王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大步而去。
欢庆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再也见不到背影。她长叹了口气,自语道:“我想我也许帮不了你。”说完,她静静坐着,等着胸口那熟悉的痛,却等了许久都没有异常。只是超乎寻常的安静,这种安静莫名让欢庆觉得冷。
曹云婵,大约是真的很爱那个男人的,不仅仅是为着那乐儿团子的未来,也是为着她真爱他。
欢庆因为这件事,心头闷闷的。这时候,栎城王宫里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玩的物事,假若一个人呆着,就又免不了想起这些让人惆怅的事,更会想起梁牧。她现在愈发想他了。
考虑了一会,她跑出去喊了两个侍女。侍女们并不知晓太多宋王与她的恩怨,只晓得这个小偏苑住着宋王的“客人”,而这个“客人”据别人说,跟宋王曾经的大夫人长得一模一样。有了这些认识,自然也是不敢怠慢她,要什么就给什么。
花了些时候,欢庆又做了一个鸡毛毽子。
在侍女们略带诧异的目光下,她在院子里踢了一会,觉得施展不开。这小偏院到处都是植物,毽子一不小心就给树枝树叶刮到了,很是麻烦。于是她把阵地转移到了后花园里,靠近小院的一块空地上,开开心心踢了好一会。
运动是有一种魔力的。
一阵大汗淋漓,就好像能冲刷掉不少烦恼事。却也有不好,经历了冲刷的烦恼变得浅淡了,然而思念与牵挂却变得分外清晰透明。她想起在烟崞县那会,和梁牧一起在客栈的院子里,吃羊肉、踢毽子,身边是樊余和小方……不禁心中酸涩。
她默然望着天边愈红的晚霞,终于叹了口气,带着一身汗回了院子。
另一头宋王带着一肚子气,并没有前去妡姬的温柔乡里,他召集了周德和张子良等人,打算与他们商议一番与赵頫的决战。本想着大约能出个大致的战术思路,却不料周德与张子良等人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大王,几日前开始便陆陆续续有行商前来国府,拿了许多战事所需的物资,说是要捐献给大王,祝我王此番出征能够一举打败韩王,一统天下。”张子良十分平静地叙述着事实。
周德闻言接道:“这些物资,臣已派人验过了,俱是上好的东西。还有自北土城而来的几名军火商,日前也已到达栎城,他们带来了一些弓箭与箭矢,也有数量相当的短剑与盾牌,也俱是上品。”
宋王疑道:“有何说法?”
“这……”
“赶紧说!”
“这些人俱是称大王仁德,将……将他们梁大当家的夫人接入王宫暂住,以贵客之礼善待,可见大王与商人交好之心,是以特此前来相助大王,还望大王日后一统天下后也能如今天这般善待商贾。”
“这是那个姓梁的招数。”
周德觑了一眼宋王的神色,没有说话。
张子良道:“大王,且不管这招数到底是谁所出,这些商人给我们带来的东西确是好东西,于我们和赵頫一战,十分有利。子良以为,大王若是能放下心中块垒,不如就此收下,顺势而为,统一天下。”
“心中块垒?”宋王轻声重复,“我老张家的媳妇成了我心中块垒?”
“此为大王家务事,臣本不该多言。”周德作揖道,“然目前那位……吕姑娘,从未有松口承认是大王的妻子,这梁牧又是步步紧逼,只要这个女子。大王这些时日将那姑娘安置后宫中,可有迹象以为她便是从前大王的夫人?”
“她说云婵已经死了。”
“什……什么?”饶是一向镇定的周德听到宋王这面如死灰的一句话,也是惊了一记。从前只道是那姑娘大约不是夫人,但从来也未有想过,夫人已死这一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