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军师之死(1 / 1)
偌大的营帐里,一干将领站着,也不敢说什么。连一向与杨子路交情不浅的虞舒正也没敢站出来说话。他死皱着眉,想起方才去宋王夫人营帐见不到人,根本没敢把这件事告诉赵頫,若是这笔账也连带算到了杨子路头上,只怕是回天乏力,军师非死不可。
这么阴沉沉地沉默了些许时候,军医从营帐口跑了进来,面带喜色道:“大王,回大王,解药有效!服下的将士们,开始退热了,有几个脸上的红斑块也渐渐淡了散了!”
本是喜事,听在知晓事情原由的人耳朵里却绝对算不得喜讯。
虞舒正闭上眼睛,心里咯噔一声。
韩王的脸更阴沉了,默然许久,他道:“将解药都让得病的将士们吃了,速办。”
“是,大王。”军医退下了。
赵頫冷笑一声,猛地一挥手,把案上的竹简筒都给打落了,哗啦啦散了一地,还觉得不够解气,又一脚踹翻了案几,怒道:“看看本王的好军师!真是好啊!出得了谋划还治得好疫病,本王真是上辈子积了德,找到这么好的军师!”
一干将领俱是面沉如水,不敢多说一言。
“你们说,你们倒是说说!这样好的军师,本王要如何处置他!”
虞舒正沉吟良久,拱手道:“大王,这其中许是……”
“误会?本王亲自从他帐子里搜出的解药,你跟我说误会?”
铁板钉钉的事实,虞舒正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话,只得叹气。
“来人!”赵頫怒吼,话音一落,跑进来一个士兵,“传本王军令,军师杨子路……”他顿了顿,背过身,咬牙切齿道:“背叛我军,居心叵测,狼子野心!”
一句话没说完,他又踹翻了一边一个坐墩,“拖出去,杖打八十军棍。”
“大王!”虞舒正慌道,“八十军棍可是能要了军师的命啊!”
“本王就是要了他的命!”赵頫猛地回过身来,披风猎猎一响,怒目圆瞪,威严盛然,他扫视一周,恨声道:“谁要给他求情,就陪他一起死!”
虞舒正跪在地上,双眼通红。
杨子路被拖出去杖打军棍的时候,十分平静,韩王赵頫没有出现——他当然不会出现,他还盛怒着。有几个将领畏惧于赵頫的盛怒,生怕这回来了,事后韩王要来算账,于是也没有出现。
唯有平日里与杨子路交情不浅的两三个将领来了。
杨子路一脸死灰,目光苍茫,望着天边血红的晚霞,“子路辜负恩师了。”他慨然长叹,一行热泪涌出,落在风中,立时便冷了。
“祸起萧墙,韩,亡矣。”
“军师……”
杨子路站定看了眼悲恸的虞舒正,轻轻一笑,“将军,生死有命,子路……要先走一步了。”
虞舒正心中悲痛,“大王他……”
“大王他性情耿直,太过耿直,得不到天下。”杨子路又一声轻笑,“只恨我杨子路防不胜防,竟是落了妇人的圈套,不怪大王他听信谗言,古来离间,败少成多……多少情义经得住这百般刁难戏弄。”
“将军,子路唯有一个请求。”
“军师请说,舒正即便万死也替军师办到!”
杨子路道:“替我收尸,将我埋葬于恩师墓的东南十里处罢。”
虞舒正哽咽道:“军师你……”
“子路只愿死后能伴于恩师身侧,可怜我薄才难成恩师心愿,助韩王称霸天下,是以退居十里,仰望恩师。”
“虞舒正……定当做到!”
杨子路没有再看虞舒正一眼,一向满身书生气的他,在此时骤然生出一身凛然的傲气来,抬头挺胸走向那一尺宽的长木凳。
虞舒正不愿再看,转过身。
片刻之后,只听得板子落在皮肉上的敲打声,却不闻杨子路惨叫。每一下都打得结结实实,光是听着板子碰皮肉,就觉得疼到心口心尖去了。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是韩营,是整支赵家军负了杨子路,却无能为力帮他诉求。随赵頫征战多年,他虞舒正比谁都清楚赵頫的脾气,刚强耿直,却自大多疑,当初还未称王时候,他就因为谣言杀过身边副将,更遑论如今称王向霸。
为着一句冒犯之词而能坑杀敌军俘虏二十万的人,能够忍上杨子路这么几年,怕也是到了极限了。绷紧的弦,要弄断了,说难是难,说容易却也十分容易。
双脚像是被钉在了地上,虞舒正直直站着许久,那军棍杖打的声音已经没了,一名士兵跪地禀道:“虞将军,军师……去了。”
虞舒正双眼淌下两行热泪,闭眼道:“好好整理他的遗体,明日……我亲自送他下葬。”
处理妥当杨子路之后,虞舒正才顶着一脸沧桑疲累前去韩王的营帐。
他看起来也并不似平时那般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倒像是一天一夜没睡觉的憔悴模样,下眼圈镶着淡淡的一圈灰,双眼无神,怔怔看着垂挂在帐中的羊皮地图。一向不离身的披风取下了,无精打采地在案几上堆成一坨,佩剑与铠甲挂在木架上,他只着一身常服。
虞舒正拱手行礼:“大王。”
“嗯。”他轻轻点头。
“军……军师下葬了。”
赵頫听了闭上眼睛,极累地轻出了口气,“还有别的事吗?”
“大王……”虞舒正见他这般累极,心中不忍,原本他着实有些怨,可眼见赵頫这样的形容,他又怨不起来。铁板钉钉的事实,就算他有心要保杨子路,军中这诸多受了病苦的将士们又当如何安抚?
“没别的事就出去罢。”
“宋王那位夫人跑了。”
赵頫眉心一动,竟毫无怪罪之意,“何时跑的?”
“约莫是出事前,跟那前来服侍她的丫头一起跑了。”
“知道了,下去罢。”
虞舒正又拱礼,“大王保重身体。”
————————————
杨子路的死于赵家军五味杂陈,然而于宋营,无论从哪一面,都是喜讯。
张伯荆有些日子没有露出这般真心而爽朗的笑容了。
“哈哈哈,干得好啊!”他坐在政事堂上首,止不住地大笑,赞许地朝张子良直点头,“子良,奇谋!哈哈哈,奇谋啊!”
张子良笑道:“大王谬赞了,子良不过是将计就计。”
“哦?何来将计就计啊?”张伯荆笑容未退。
“若要说这场席卷韩营的病,可不是微臣的杰作,这得归功于那个梁牧了。”
“梁牧?他?”张伯荆立时收了笑容,“他又怎么了?”
张子良道:“细作些许时日前来报,说是韩营水源出了问题,许是给人下了毒,军中将士少有幸免,都生了病。我细细问了,倒也不是大病,无非是皮生溃烂或红斑。说是就死了苦役营不少人,军中士兵倒都是染病,并未见伤亡。”
他见宋王神色如常,继续道:“我见如此情景,便让那细作细细打听了,才知晓,苦役营里曾出过一对形容与常人有异的男女,瞧着并不像是一般苦役。据闻……那位女子便是,夫人了;而那位男子……”
宋王的神色阴沉下来。
“微臣猜测是梁牧。”
“他去苦役营?”
“是。”
“他去苦役营干啥?没事儿给赵頫做苦役?安的什么心?”
张子良微微低头,垂眸道:“微臣也不知,由他下毒的行径来看,许是要救出夫人。”
“哼,他倒是挺操心。”宋王没有发火,沉着脸问道:“他现在在哪?”
“到了烟崞县,夫人……也在一道。”
“让冯柏去,这都一年多了,她曹云婵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