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千钧一发（1 / 1）
“天呐，我的陛下……他一定正在遭到酷刑折磨，他们会折辱他的，天呐，他那样自尊心强的人，怎么受得了这样的……诸神在上，我可没脸去见老国王了。诸神保佑……”
夜深。王宫外的花园中，首都护卫军的火把排出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宫门口的“海莲娜的天平”喷泉雕塑前，宫廷大管家揪着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焦急地踱着步。
阿尔娜坐在石砌的喷泉池壁上，目光跟随着他晃来晃去。“……费尔南多先生，你可以稍微休息一会儿的。”
大管家猛然停住脚步，瞪着她尖声叫道：“诸神在上，陛下处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你居然还劝我不要焦急！”
阿尔娜无奈地叹了口气，“费尔南多先生，需要指出的是……担心是我们目前最不需要的。”或者不如说，担心李嘉图那小子是最没必要的。尽管大多数人都不这么觉得，但李嘉图其实从不冒险。
但话又说回来了，阿尔娜看着城堡紧闭的大门。他也很少会把他全部的计划同时告诉一个人。她一向是知道内情最多的一个，可这仍然掩盖不了——实际上，连她也不知道这回李嘉图究竟想干什么。
目前为止最恰当的解释是：他活腻了。
“我们必须和那伙人的头头谈判。”大管家停下脚步，“我们可以支付一切代价，但必须把陛下救回来。”
“或者至少要知道他们的目的——我已经提出了谈判请求，但到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温达公爵刚向护卫军方阵讲完话，一边掏出丝绸汗巾在额角上擦了擦，一边向两人走来。“消息必须被封锁。在危机解除之前，所有人都不能踏出海莲娜神殿外一步。我们必须不顾一切地确保陛下的安全。”
公爵阁下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焦头烂额过了。假设李嘉图不孚众望地被反对组织杀死，那么作为一个没有子嗣的国王，王位应该传给他的兄弟一支。不过鉴于李斯特王子因其叛国罪被诛杀，王位的顺位继承就落在了他的叔叔——温达公爵一支上。
公爵需要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全国公民都知道贵族会议的首席议员比国王有派头得多。
“嘿，瞧我们错过了什么？”约翰·约翰逊在两个护卫兵的带领下走进来，他脸上的大刀疤在昏暗火光的照耀下格外狰狞。跟在他身旁的少年肩上停着一只毛色鲜艳的巨嘴鸟。
“作为国王护卫队的一员，陛下被挟持，你们都负有责任。”阿尔娜走向他们说，“交代今天一下午的行踪，我将呈报法务部门。”
约翰逊一脸无奈，举起双手，“喂，我们也是奉旨行事呀。”
果然李嘉图也有给他们的指示，阿尔娜继续问道：“具体地点？”
“我在首都的郊外。这小子出了远门刚回来。”约翰说，“不能透露更多了。我可不想第一个月就被扣工资。”
就在阿尔娜还想再盘问出一点信息时，公爵走过来一脸凝重，打断她说：“骑士团拒绝了谈判。”
“诸神在上，那群疯子！”大管家又开始用力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还有更糟的。”公爵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他们把消息散布出去了。这招儿我们可拦不住。”
他指向天空。
一行绿莹莹的字横贯整片夜空——
“骑士团：还有十分钟，李嘉图就见鬼去。”
阿尔娜握紧拳头，“军部大臣？军部大臣在哪儿？现在，赶紧发动全部力量，强攻——”
李嘉图这回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她早就说北地骑士团不是那么好惹的，要是想把自己当作诱饵加以打击，首先得说好准备。她都已经照他所说在城中缴获一个秘密基地了，本以为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可看看现在！
过了一会儿，护卫军统领走了过来，敬礼后说：“军部大臣不在，询问是否可以将指挥权交给我？”
“不在？”阿尔娜皱眉。那个老滑头，这回她非得投罢免他的票不可，“无所谓，现在开始全权由你指挥。强攻！”
统领敬礼，“遵命！”
·
蓝光最后一次闪耀后熄灭。艾嘉终于看得清四周的景物了——他们又回到了维渥王宫。
他急忙向空中看去，走廊墙壁的漆面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古朴而庄严，没有丝毫异样。这里大概是王宫较高的楼层，因人手都集中在了底层的晚宴而空无一人。
乔安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喂。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就让魔法师二人组在里面好好寻找希望一会儿吧，锻炼一下对身体也好。”
“你完全可以把我也留在里面的。”艾嘉仍未放心，手摩挲着藏在斗篷中的短剑。
“拜托，动点脑子，我一个人离开你们肯定会怀疑啦。”乔安用力在他肩膀上揉了揉，“行了，疑心别这么重，小鬼。既然出都出来了，咱们就暂时联合一下，赶紧把李嘉图那小子救出来。我还等着他发工资呢。”
艾嘉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无论什么原因使乔安特地把他从魔法阵中带出来，这都跟接下来的计划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怎么在这一团乱麻中理出勒在李嘉图脖子上的那一根。
“你有王宫的地图么？”两人走到走廊的转角处时，艾嘉这样问道。
“怎么？”乔安说着，在上衣口袋中摸了一番，“拿去。”
艾嘉将她递来的破烂又皱褶的纸团展开，那正是维渥王宫每一层的剖面图。他端详了一番，指着最顶层上的一点，向乔安挥了挥手，“知道怎么往这里走么？”
乔安摸着下巴，凑过来看着他，“没走过。不过我知道怎么去那附近的洗手间。”
“很好，我们就往这个方向走。”艾嘉又点了点地图上“露天平台”这几个字，继而合上了地图，大步向前。
“去那儿干嘛，吹吹凉爽的夜风么？”乔安扁扁嘴，跟上了他。
“这是最适合展示尸体的地方。”艾嘉看了她一眼，打定主意还是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从之前的迹象看，北地骑士团最喜欢这种风格。他们所做的事，总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维渥王宫的顶层天台是整个维渥城的至高点，在那里发生的一切整个首都的人都能一窥究竟。虽说以维渥落后的技术来看，这里的人有没有望远镜仍是个问题。
乔安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哎呦，原来你除了犯蠢还有别的用处嘛。”
……艾嘉暂且把它当作夸奖。
两人一路上顺着旋转楼梯向上，并没有遇到守卫，顺畅得都让人都开始感觉有些不对劲了——或许是骑士团这回出马的人数并不多，也可能是他们自信于黑匣子可以拖延足够的时间。很快他们俩便赶到了顶楼的英灵堂，停在这座宫殿中最古老的大门前。
“真的要进去吗……”乔安望着英灵堂饱经风霜的大门，嘟囔着说。
英灵堂是历次王宫翻新时唯一一处没有改变的地方，几百年的战火与时间变迁没有并没有使它损坏分毫。就算是两个世纪以前那场大战，奥哈的卫兵踏平了整个沃韦城、洗劫维渥王宫，这里也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此后人们都传言说这是先祖的英灵在庇护自己的子孙。李嘉图三世重建时把这里改建成了供奉先祖雕塑与其贴身盔甲的地方。
但自从李嘉图六世加冕，取消了一年一度的祭祀活动后，这扇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据他所说，这是“防止文物氧化”。不过听说他甚至准备等以后“保护措施成熟后，开放游览，大收一笔门票钱”，真是拿祖先的英灵瞎胡闹。
艾嘉皱了皱眉，挥动着手中发光的短剑。顶楼并没有点火把，他只能生拼硬凑了一段咒语，竟然真的把那把刻着“维克多·图诺”金字的短剑点亮了，举在手中勉强照亮几步以内的所在。
此刻英灵堂那扇屹立上百年的大门正敞开着，带着魔法师协会维渥分会印章的魔咒封条被随意地揭下，扔在地上。
“上回我来这附近找厕所的时候，明明还是关着的呢。”乔安继续嘟囔着，“见鬼，让阿尔娜那老古板发现肯定又以为是我干的……喂，你还真进去啊！万一摔坏了东西——”
“根据地图的显示，这里是上天台的必经之路。这么说来国王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天台上。我的猜测没有错。”艾嘉没有理会她，挥动着光芒越来越暗淡的短剑，走进了门内的一片漆黑。
乔安挑了挑眉，“先说好，主意是你出的——”
她刚一进去，门就猛得关了。
艾嘉手中短剑的光芒完全消失，任他怎么默念刚才成功的咒语也无济于事。
黑暗中一个笑声格外清晰。“蠢货，这样也算是魔法师吗？真给你的导师丢脸。看我的吧——”
咒语的音节短促而清晰，声音逐渐加大。
艾嘉满头冷汗，向乔安的方向靠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的短剑。
一个光点出现在半空中，接着逐渐扩大，变成巨大的光球，仿佛没有热度的太阳。
这时艾嘉才终于看清殿内的情况。
汤姆斯坐在英灵堂中央高耸的石雕宝座上，戴着李嘉图一世的王冠，手中正把玩着这位往世几百年的开国君主的佩剑。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本厚重而古朴的魔法书——这让艾嘉想到一个名词：黑匣子。“让你们跑出来确实是我的疏忽。不过呢——”
“你好呀，小鬼。知道吗，莉莉很为你担心。”乔安揶揄道。
汤姆斯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没事，他们还有一会儿才能脱困呢。在这之前，我们先打发打发时间吧。还有八分钟。”
围绕着宝座脚下陈列着几百年来维渥众位君主的石雕像，它们按剑而立，似乎随时准备着进行保卫后嗣子孙的战斗。
——而且这好像还不止是个比喻。
当艾嘉发现李嘉图一世挠了挠鼻子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但当李嘉图一世挠完鼻子，拔出佩剑指向拱顶，用古维渥语大喊一句“进攻”时，他已经可以确定——
千百年来果然是祖先的英灵在守护着这块地方不受侵犯啊。
乔安骂了一句脏话，一把扯过他，掌心推向李嘉图一世。她掌中凝聚出一团白光，继而“噗”一声散开。“……混蛋，见鬼，怎么不行——”
李嘉图一世一剑砍来。艾嘉挣脱她，短剑出手格挡。两人短兵相接，暂时难分高下。其他几位没那么伟大的先祖行动迟缓仍未到达，乔安趁机脱身，用力踹着出口的门。门纹丝不动。她伸手抵住门，又是同样的“噗”一声后，白光散去。“……见鬼！”
“放弃吧，我不会在同样的地方疏忽两次的，解构者。这不是魔咒，超出你的能力范围了。”汤姆斯摸了摸手中的厚书，“这是天然形成的魔法契约，我只是加以操纵。”
乔安翻了翻白眼，一边惊险的躲过块头最大的李斯特二世的拳头。还好除了身手矫健的几位李嘉图以外，其它的先祖英灵生前都声色犬马肥头大耳，没什么攻击力。就算是十几个也勉强撑得下去。但艾嘉那边的情况就不怎么妙了。
“‘在这座城堡死去的所有君主的灵魂都会滞留于此，游荡不去，永世守护这片土地——并肩与每一个试图闯入的人战斗。’还好书里面写了。这可真是个好东西。”汤姆斯俯视着艾嘉在李嘉图一世和三世的夹击下疲于奔命的样子，“骑士团还真不是盖的，他们什么都能弄来。李嘉图真是惹了个大麻烦呀。”
艾嘉躲过一剑后仓皇躲闪了几步，趁着这个空荡喘着气。他已经挂了彩，体力也开始透支。说真的，就算是石雕，同时对阵这个国家历史上两位最伟大的君主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李嘉图三世一剑劈向他的肩膀。艾嘉侧身躲过，同时手一麻，被李嘉图一世的剑背击中，手中握着的短剑掉落。
剑刃向他刺来。
艾嘉扑向他那柄掉落在李嘉图三世脚下的短剑。
刺向他的剑尖骤然停下。
艾嘉回头一看，那是多铎的背影。他松了口气，捡起短剑，退到墙角，大口喘着气。“你们什么时候——”
莉莉一道绿光击碎了李嘉图一世的石头大胡子，“闭嘴！干活！”
汤姆斯从宝座上走了下来，那本《符号学图鉴》被留在了上面。“莉莉——”
“你也闭嘴！”莉莉原本一丝不苟地盘起来的长发披散凌乱，她歇斯底里地大喊着，眼睛发红，出手又快又狠。
“不，其实——”汤姆斯刚刚还谈笑风生，现在看起来却几乎有点拘谨了，“你听我——”
“我说了闭嘴！”
莉莉一道魔咒打过来。
汤姆斯无奈地躲闪开，“莉莉，老大，我只是……”
多铎击碎了李嘉图一世的双手，“背叛就是背叛，没有借……”
汤姆斯大吼：“他们抓住了我妈！我没办法！你以为我想的么！”
多铎没有继续说下去。
莉莉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
“够了，够了，这是什么事！我受够了！烦死了！”汤姆斯咆哮着将李嘉图一世王冠上最大的宝石转了三圈，向莉莉挥舞断臂的李嘉图一世骤然停下，转身走回了先前的位置，摆成先前按剑而立的姿势。他的子子孙孙跟随其后。英灵堂又恢复安宁。
莉莉抹了抹眼角，将魔杖收回斗篷，“你那时就应该直接告诉我们的。”
汤姆斯大笑起来，“对不起啊。背叛就是背叛，我从偷跑出去见他们的头目开始就已经是个叛徒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又怎么样？你们会拿什么眼神看我？莉莉——再说，我妈在他们手里，救不了的。她……”
他停下话头，咳嗽了几声，“还有一分钟李嘉图就要见鬼去了。我的任务圆满完成，你们谁都没能阻止，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坐上一会儿，等他咽气后，赶紧离开维渥吧。”
还有一分钟！
原本正昏昏沉沉倚靠在墙上恢复体力的艾嘉骤然清醒，三步两步冲到汤姆斯面前，短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国王在哪儿？”
“屋顶上呗，被和我的炸药绑在一起，等会儿就被炸上天了。全首都都能看到。”汤姆斯耸耸肩，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泄密行为，“就是我埋头一下午做的那——”
艾嘉一把丢开他，向英灵堂另一端的大门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