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番外一(1 / 1)
庆丰十五年,雨水过后的第三天,元宵。
“哎哎,呆子,你说小远是喜欢肉馅儿的还是豆沙馅儿的?”一个乍眼就能分辨出是富贵人家少爷的小孩儿问身边人。
“豆沙吧,小远不是爱吃甜的……”么……
另一个孩子话没说完,那个富贵少爷有蹦蹦跳跳跑到了另一个摊位上。
“内里有人?哦,这个我知道!就是肉嘛!嗯?”他歪过头,少年人的嗓音带着几分娇惯的奶声奶气,“心不横时终是向,头无侧处俨然同……”
褚峥垣憋着一口气装腔作势地在那儿苦思冥想,就是不愿跌份儿地承认自己不会。这时,旁边另一个声音道:“不就是伺机的‘伺’么。”
老板听到乐呵呵地夸奖了句,递给他一盏小花灯。
褚峥垣怒视这个眉清目秀的小白脸,心中升起一股火气,正要破口大骂。就见那少年一颤,低头骂了句“娘喂”,屁不颠猫着身子挤进人群里跑了。
“什么人啊这!”他心里鄙夷了声,又抬头望了眼那句灯谜。被晾在一边的孟邹眼睛一尖,突然上前拽了他一把。
“干嘛?”第二个字噎了一半,褚峥垣望着风尘仆仆而来的几个家丁,连管家都来了。他心里有些虚,不过想了一圈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出格事啊,便理直气壮地问:“什么事?”
“少爷,”管家弯下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脑袋和少爷尊贵的头齐平。他面带凄楚地说:“夫人去了。”
褚峥垣起初没明白这个“去了”是什么意思,直到结合几位传话家丁的语言表情,他倏地明白过来。手里拿的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砰”地落地,他一下从安安静静的锯嘴葫芦变成了风风火火的炮仗。
“你骗人!早上出门前我娘还好好的呢!怎……怎么会……”
孟邹天生反应迟钝,见是家事便默默推开了一步,现在看到褚峥垣哭到打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一下,褚峥垣他娘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管家安慰着伤心得不成样的自家少爷,抽空给孟邹恭敬了一句,“褚家有些事要处理,小的派人送孟少爷回去。”
被遣送回家的孟邹好几天没听到褚峥垣的消息,直到从他爹那儿听到关于褚夫人下葬的只言片语。
又挨了几天,孟邹终于耐不住性子去禇府探了个究竟。
褚家下人得体得很,知道这位孟祁军之子与自家少爷交好良久,言简意赅地引了路,便悄悄退下。
孟邹从背后看去,褚峥垣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裹在不合身的麻衣中,颇有那么点悲惨的意味。
他摸摸鼻子,吸了口气摆出一副沉重的姿态,原本木然的脸看起来愈发不近人情。
这种情况该不该进去呢?他的小脑袋瓜子里搅和了几圈,突然有点痛恨自己的不擅交谈,否则就能安慰峥垣了。可是……安慰又有什么用呢?
死了……就是再也回不来了啊……
这时,一个女子跨过了他面前的门槛。孟邹猛地抬头,那人约莫二十六七,低头对他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苦涩,就像戏班子里那种专演命途多舛的苦情女子。
这么仓促一瞥,孟邹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呆呆目视此人跪到褚峥垣身边温声说了什么。褚峥垣反应良久,才转回头看了孟邹一眼,然后默默扒着发麻的膝盖站起来,在那女人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来。
褚峥垣的眼睛是红肿的,目光却发灰,右脸颊还有一个没消下去的印子,显得脸一边大一边小。
他推开女人,一手拽着孟邹的手腕走了。
“那个人是谁?”憋了一肚子的安慰话没说出口,孟邹开口就是不太友好的这么一句。
“我爹的偏房。”
俩人到了灵堂旁的简陋厨房里,褚峥垣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目光依旧是灰灰的。
孟邹垫着脚给他搜寻出一个杯子,拿看起来不太干净的茶壶倒了杯白水。
“喵~”一只谈不上什么美感的花猫凑到桌子底下,仰头叫了一声。
孟邹知道褚峥垣的怪癖,正要赶猫。就见褚峥垣踢开凳子蹲下来,把吃了一半的白面馒头递到了猫的嘴边。
花猫嗅了嗅,不客气地一口叼了过去。
褚峥垣保持原本的姿势,一动不动看着猫啃馒头。
孟邹被眼前情况弄得摸不着头脑,问:“你不是怕猫么?”
只听褚峥垣头也不抬地说,“这猫是我娘从前养的,后来有段时间不见了。前几天,我娘死的那天,它又回来了。”
这诡异的灵性差点让孟邹也产生了几分对猫的畏惧。
褚峥垣伸出手,却没有碰到猫。他呐呐自语,“你都看见了吧,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花猫突然一甩尾巴,叼着吃剩的馒头跑了。
孟邹看着若有所思的褚峥垣,“……”
褚夫人是因为劝说两位偏房夫人吵架,被失手推倒脑袋撞上门槛失血过多而死。
纯粹“意外”中的“意外”。
孟邹看褚峥垣的状态,原本有意想追查一下这件事,可是被他爹警告说不许多管闲事。年幼的他不懂为什么这叫多管闲事,因为找褚峥垣的表现来看,这也许是蓄意的谋杀。
而许多年之后他终于明白,并非所有真相大白于天下都是好事。
至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说法……老天爷若当真长了眼睛,也不会允许那么多的悲剧发生。
褚夫人去世不久,褚峥垣乖乖听从他爹的建议去上了私塾——就是经世书院,孟邹比他小几个月,正好赶上与他一块儿。
就这样光阴不虚度的年华中,孟邹知道那位曾在灵堂的小姨也有一个儿子,比褚峥垣小六岁,是褚家唯二的男丁。
褚争鸣遗传了他娘的苦情相,好好一个大小伙子,偏偏长成了个一无是处的软骨头,说话哆嗦,行事寡断,活脱脱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们时常在书院狭路相逢,褚峥垣对那位小姨的态度还不错,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态度便不叫人苟同了。孟邹自个儿在心里猜的七七八八,也习惯了袖手旁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褚峥垣折腾他的便宜弟弟。
而后,约莫就在北方鞑族进犯后的三个月,褚峥垣正式在礼部站稳了阵脚。褚家无风自动,忽然就传出了当年是褚争鸣他娘设计害死的正夫人。时隔多年,那两位吵了多年架的姨母不知怎么的突然同仇敌忾,一齐想起了当年的具体事宜,准准地将矛头全部指向褚争鸣的母亲。
但此事闹得并不大,很快就被内部平息。小姨依旧是小姨,懦弱的褚争鸣也依旧懦弱,一切仿佛从未改变。
得知全过程的姬远终于问,“那为什么你现在还怕猫?”
褚峥垣不咸不淡地说:“我也是做过亏心事的人。”
孟邹说:“因为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