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1 / 1)
诸葛韷的话如烙印般刻骨铭心深深根植在姬远的心中,这直接导致了他对各种事物反应慢上一拍半,完全自给自足糜陷在自我世界中。
转眼,到了虞毕出与蒋沛菡成亲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一二三四五六开开心心地换上许久没有的新衣裳,兴冲冲地在院子里打闹。主要原因是安烜嫌弃这里太吵,决定大发慈悲放他们一天假,自己回山上闭目塞听去了。
姬远被他们烦的头疼,一个人出了王府。婚事在府内办,没有接新娘什么的琐碎环节,从外面看,与平时并无不同。他挠挠头,没反应过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不觉走回了虞毕出之前的那个小三合院。
院门锁着,他傻子似的盯着站了许久,继续往前走。
“喵~”一只白猫蹭上他的脚踝,姬远低头将它抱起来,老半天才想起来,这就是他取名为“露露”的那只猫。
他双手把露露举起来,鉴定完毕,是个母的,怪不得那么粘人。将猫抱回怀里,他又想,这猫吃什么长的,之前那么小一只,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这么大了。
刚历经几个月的姬远矫情地感叹了句:岁月不饶人啊!
不被岁月饶恕的露露伸出脑袋,对着后面“喵”了一声。
姬远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拄拐杖的老人,茕茕孑立的模样如同风中残烛……连残烛都不如,蜡烛还是直的呢,老人的脊背,都是那么不堪重负么?
他少有地想起了千里之外的祖母,脑袋里编排了老半天的称谓,纠结地叫:“容娘她娘。”
“哎。”老太婆笑起来,眼睛眯得看不见缝,周边是一层又一层的褶子,一层又一层透着——行将就木,命不久矣的意味。
姬远看了看怀里的猫,又看看眼前的人,心说时间真的过得那么快吗?
“小虞要成亲了是吧。”她说。
“嗯……嗯。”姬远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见过那姑娘一次,和虞家小姐一起的,样子端正,做事也能干。”
姬远又“嗯”了一声,沛菡姐确实是作为媳妇无可挑剔的存在,他能说什么呢?
容儿她娘自顾自说着,颤颤巍巍拿出一块手绢,颤颤巍巍打开,里面是一颗眼泪大小形状的……耳环。姬远没认真看过这种女人佩戴的七零八乱的东西,好久才辨认出来。
“本来是一对,另一只被小虞和她娘一起埋了。我没什么东西,你替我转交吧。”她将手绢递到姬远手里,步履蹒跚地走了。
姬远其实还想问她到底和虞毕出之间出了什么事,毕竟是血浓于水,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谈谈解决的。但是他无论如何都开不了这个口,就像当初,他连伸手扶他奶奶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他尽力使自己外向,却始终敌不过一颗固步自封又懦弱的心。
等他游魂似的在外面绕了一大圈回去的时候,新郎新娘已经开始拜堂了。将迟钝反应出极致的姬远终于回过神来,被小乔拉进了喜堂。
到处都是红红火火的颜色,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人。姬远目光紧紧锁在从未穿过红色衣服的虞毕出身上,旁人的笑声突然远离了,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那么在意他呢?好像只是这几天,突然就……那么不可分割起来。
他满脑子都是笑声,满眼都是那人的笑脸,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又做了些什么。这样亲密无间的人群,第一次有了种堵得慌的感觉。
“小远你不行啊,平时和安烜这么能喝,怎么到我们这儿就焉了?不够义气!不够义气啊!”小乔半个身子压在姬远身上说胡话。
姬远想把他推开,试图,未果,于是开始骂骂咧咧,“你他娘喝得是酒还是石头啊,给我丫的滚开!”
“呵呵呵……你丫的。”小乔又粗壮又粗糙的手指指着他。
“你才丫呢,胸口一碰就脸红的假丫头!”他推不过索性从他手臂底下钻了出去,个子小偶尔也有点好处,虽然不太光鲜。
“哥……哥!他他他跑了!没出息!哈哈哈哈……”
“没出息的是你吧,蠢货!方向指反了!”大乔脑子也不太灵光。
“啊?哦。”小乔绕了一圈,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没有宾客满座,依旧那么几个人,可谓世上最寒碜的婚宴。顾闻游倨傲地扫了周围一圈,没一个正常的,除了一个……还不太熟的外族人。
两人目光相对,掐上了。
说到底,还是专门乱性的酒的错。
姬远装醉摇摇晃晃回了自己的院子,关门,酒醒。
他背靠着门许久,眼前闪过行云流水般的此前时光,简直就像一场梦,那么不真实。他做了个深呼吸,心中尘埃落定,再次转身出门。
一二三四五六吃饱早疯出来了,几个月下来,几人早就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了,除了谈到某些分歧时。
玩闹的众人见到一脸严肃的姬远立刻安静下来,有秩序地排好队,一副听从调遣万死不辞的模样。
姬远:“进屋,我有事说。”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地交代事情,六人都竖起耳朵,经验让他们觉得,现在的姬远绝对不好惹。
大约说了半个多时辰,细节及具体的处事方案还得靠他们随机应变。说完,姬远问了一句:“谁有想说的?”
内容大致就是姬远之前提过的“烧杀抢掠”等恶性,几人不敢面面相觑,也不敢抬头,毕竟说说的事真做起来可不是一分钱一分货的事。
姬远又道:“你们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的大致目的。做得好是锦绣前程,做不好也许连苍北九城那些烂泥里的人都不如。出去之后的事情我教不了你们,脑袋提在手里的事我也干过,不是那么好受的,有时候担惊受怕半辈子真不如一刀了结来得痛快。”软硬兼施,他最后道:“别哑着,吭个声!”
巾帼英雄小五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姬远露出和缓的笑容,“现在还早,到时候会有人给你们领一段路,剩下的就靠你们自己走了。”
小六没骨气地点头,小三磕巴脑袋,小一小二对视一眼,“嗯”了一声。
姬远对这个结果没有意外,他的视线仍在六人间扫视,道:“小三和小五留一下,其余人出去玩吧。”
人走了,他道:“等你们那边稳定下来,再替我办点另外的事。”
姬远一辈子的前十六年从没有熬过这样漫长的夜晚,也没有写过这样长且难以落笔的东西。当一切准备就绪,已是深夜。
成亲是很多人一声归结的标志,无比神圣,无比特殊。可惜虞毕出不是那很多人的其中之一,他头疼且烦躁,乃至行房事的时候都心不在焉,没控制好力道把蒋沛菡弄晕了。
尴尬地草草结束,他披了件衣服到外面透风,谁知一开门,便见到呆呆立在院子里的姬远。
月光是那么柔和的好东西,朦朦胧胧,修饰掉一切棱角,乍眼遥望……他喉头哽了哽,微垂下头,不可思议于方才一瞬间的感觉。
“这么晚来闹洞房?”他若无其事笑着走过去,掐了掐他的腮帮子,“板着张脸干嘛?我成亲你不开心?”
姬远摇摇头。
虞毕出愣了下,不知道这是表示他不开心,还是对不开心的否定。他见姬远抬起手,道:“这个,那……个谁给的,她说你娶了个好女孩儿,要好好对她。”
姬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转瞬即逝的表情,眼睑打下的重重阴影,就算是虞毕出也无法掩饰得严丝合缝。
“替我谢谢她。”虞毕出毫无感情地说,“还有别的事吗?”
“嗯……”姬远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次日,安邑王府一片清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众人才发现,活蹦乱跳的姬远不见了。此时,小三递上一封信,是姬远留下的。
被各种视线打量的小三不卑不亢,咽了口口水道:“他说,等你们什么时候发现他不见了就把这个给你们。”说完他又看虞毕出,“他还说,他只是去弥补某个空掉的位置,不用担心。”
留信是给虞毕出的,上面没什么私话,主要隐晦讲了接下来的一些布局和一二三四五六的去处,长篇大论末了还补着一句:情势瞬息万变,具体的你还是自己看着办。以及最底下的一行小字:我不骗你,如果你信我。
周围一群急得跳脚的人,伸长脖子也不敢看信里的内容。他大方的把信往桌上一放,任人观赏,边道:“看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没事的。”
虞毕出口中没事的姬远正在百里之外,抱着一只猫,打算深入虎穴。
这个虎穴,就是他一年没见的老爹的军营。
“乖,露露,那是老虎窝,你一只猫进不去的。”姬远依旧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揉揉露露的头,要把它赶到一边。
“喵~”露露的娇嗔。
“哎呀,都说你不能进去的,那是老虎窝,被吃还不够塞牙缝的呢,走走走,去那边等着。”姬远对这只粘人的猫束手无策,明明心那么野,怎么就突然对他难舍难分了呢?
这位猥琐地和只猫在军营旁边说了半个多时辰话的少年终于引起了守营官兵的注意,并带来了不太善意的警告。
姬远叹了口气,戳露露的脑袋,“看吧,都是你坏事。”
那守营官兵被晾在一边,心想长那么端正一张脸不是个疯子吧。
只听姬远“唉”了一声,舍弃掉那只黏人的猫,站起来,礼貌道:“这位小哥,能不能替我向你们主帅传个话,说有人找他。”
官兵上上下下打量他,问:“你有什么信物么?”
“没有,”姬远笑,“请你告诉他,我叫姬远就好。”
那官兵一声不吭地走了,傻子才会替他传达。
姬远就在外面逗猫逗到了天黑,肚子饿也不要紧,他准备了很多干馒头,只是露露这只娇贵的东西竟然嫌弃,嫌弃也算了,不去自己找吃的,变本加厉骚扰姬远,害得他一包袱的馒头都滚出来!
“那是谁?”穿着参将服装的男子路过,见一人一猫正互挠得起劲,便问了句。
“回孟副参将,应该是个疯子,中午还说要见主帅呢。”
“见主帅?”他本来就严肃的脸皱起眉更显得威严难犯,守营官兵立刻把知道的东西都迫不及待说了,“是的,他还说他叫姬远。”
“姬远?!”
官兵刚听他说完这俩字,一抬头,人已经风驰电掣地往“疯子”那儿去了。
姬远扯开糊在自己脸上的猫,仰头看来人。
“小远!”连惊喜都没什么上扬语调的孟副参将——也就是孟邹。
“闷……孟邹。”木头两字还是被他咽了回去。
孟邹没管他的称呼,蹲下身,嘴巴被褚峥垣附身似的喋喋不休,“你怎么在这里?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爹请了一年多朝假,整个姬府都重兵把守,我们连靠近都靠近不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姬远一脸语重心长地拍拍他肩膀,又道:“其实我一个都不知道,算了,能带我去见我爹么?那个疏于职守的死官兵,竟然害我白等了一天,冻死了。”
孟邹又想说话,姬远把露露塞到他怀里,“给它弄点吃的,小丫头嘴刁的很,比我还难养。”他“嘁”了一声怕拍屁股站起来,对傻愣着的孟邹伸出手,“带路吧,孟副参将。”
孟邹抱着猫没拉他的手,方才的情绪如石沉海底,依旧的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