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执手尽头(1 / 1)
卫国攻打黎国之气势犹如破竹,势不可挡,不过两月,战战告捷,夺下黎国多座城池,依此情形,黎国已经是卫国囊中之物,一月至多,卫国必定拿下黎国。
可这些事,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养在王府的姜素锦却一无所知,虽下人看她的目光有鄙夷,有同情,还有无奈,可公玉玦将消息封锁得那样好,纵然姜素锦怎样在府里打听,却是一点点消息也未曾得到。
她在王府,除了公玉玦,从来就无依无靠,宛若夏日池水中一朵并蒂莲,若一朵不在,令一朵也只能随风摇曳,无人问津。
一切似乎似乎该快到了尽头,公玉玦与姜素锦尽管此时还是美好的模样,可谁人都知,只要一点点的涟漪,哪怕只是一句轻声细语荡起的波澜,都足以让他们所有的伪装破裂开来。
这样的夜,带着一股与夏不符合的凉意,隐隐有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瑟瑟风袭。
姜素锦因着一而再再而三受寒的体质,一旦到了这样的天气,即使天气再闷热,也是觉得浑身如置于冰天雪地,只能将自己埋于厚厚的被褥之中,瑟瑟发抖。
公玉玦看着她受苦却束手无策,只能将她的身子搂紧,姜素锦也是使劲往他怀里缩去汲取温暖,二人彼此无一丝间隙,似乎如此也能让彼此的心再一点点,再一点点的靠近。
夜半,终于是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之中仿佛要将天地劈开,这样的夜,注定不寻常。
伴随着一声透过雷声划破天际的抓刺客,睡梦之中的公玉玦猛然惊醒,面容冷冽,看着怀里睁开眼睛,迷离看着他的姜素锦,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微微缓和。
姜素锦抱住他的手臂,往他怀里缩,还未彻底清醒,调子软软,“你要出去吗?”
公玉玦安抚她,揉着她的发,又握住她的手搓了搓,安慰道,“别怕,我哪里也不去。”
嘴上这样说,目光却似剑光一般直直射向紧闭的门,薄唇紧抿,拉着姜素锦睡好,自己却坐得极直,将姜素锦紧紧护着。
风声,雨声,夹杂着众人合力抓刺客的吼声,姜素锦许是怕,紧紧抱着公玉玦的手,身子瑟瑟发抖。
公玉玦正欲开口,紧闭的门那一侧有侍卫刚硬的声音响起,“王爷,刺客抓到了,是个女子,不知为何夜袭王府。”
公玉玦薄凉的唇动了动,拉着姜素锦的手,握住,“可问清楚身份?”
有雷响过,轰的一声,震耳欲聋,侍卫回应夹在雨中,有些模糊,“自称名唤应毓,是来,来找王妃的。”
侍卫话方落,姜素锦原本就苍白的脸又素白了几分,被公玉玦握着的手突然抽了出来,指尖微微发抖,颤抖不可遏的身子往后缩去,抬起一双有些绝望的眸看向公玉玦,刹那间,眸里两道蜿蜒的泪溪,顺着脸颊划落。
公玉玦的手半僵,眼里细碎的痛汇聚,许久,连声音都是发抖,“那是黎国的人?”
姜素锦将腿蜷缩起来,双臂环住,无助的闭上了眼,却阻挡不了汩汩而出的泪水,“我曾经,和应毓有过一个约定,若是我爹娘出事,她便会再次出现于我面前,如今她来了,公玉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公玉玦想要伸出手去抱姜素锦,动作却在一半停住,神情痛苦,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知道的,他该知道的,自公玉芡决定出兵攻打黎国,公玉玦就派让马不停蹄去往黎国,意欲在姜潋手下救出姜素锦的父母,可是派往的人却带来消息,姜潋因怒,已将姜素锦的父母杀害。
该怎样才能将这样蚀骨的消息告诉她,公玉玦做不到,做不到便干脆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假装还是原来的样子,假装卫黎相安无事,假装他们相安无事。
原来有一日,他才华满怀的公玉玦也要窝囊到这样模样,公玉玦苦涩一笑,带着哄骗,带着诱引,带着妥协,“素锦,我们不要出去好不好,就当什么事都没有。”
那样的语气,小心翼翼得让人心疼。
姜素锦对上公玉玦的眸,不自觉又落泪,“我做不到了,公玉玦,我想知道,知道一切,哪怕,会让我们走到尽头。”
她的语气那样决绝,无奈,无助,却也是字字掷地有声,在这雨夜那样清晰。
公玉玦瞬间苍白了脸,无力的笑出声,下了床,将手伸个姜素锦,做出的决定蚀骨痛心,“你想沉沦,我便陪你。”
姜素锦颤巍巍的将手伸个公玉玦,极慢极慢,一半时停住,但终究还是将手放在公玉玦掌心。
他们曾经十指相扣,走过一条条的路,走过日出日暮,走过风雨飘摇,如今,再次执手,却是共同走向无边无际的黑暗尽头。
手扣上门柄,公玉玦回头朝姜素锦一笑,刹那生辉,在这夜醉人心神,指骨发白间,门猛然被打开,外头侍卫还在,浑身淋湿。
姜素锦突然有些瑟缩,却还是随着公玉玦走出了门,有雨打过,似细碎的冰花,寒气侵人。
走过寻常时候走过的路,公玉玦与姜素锦的手紧紧牵着,前头有侍女提灯,可公玉玦依旧走的极缓,除了风雨声,再无其他。
“你说,这次,我们真的回完了,对吗?”公玉玦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有极致的痛溢出来。
姜素锦脚步一顿,面上泪痕已干,不再哭泣,跟上公玉玦,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松了松,最终,抽开来,无力的垂在身侧。
公玉玦停住步伐,没有回头,双手成拳,紫衣在夜色中深如黑色,犹如一朵罂粟,在暗夜盛开。
“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的,真的是这样想的,可公玉玦,现实不允许,我做不到。”有风袭过,姜素锦素白的脸再无血色,身子一抖,往后退了一步,离公玉玦远去。
“这样啊,那么,素锦,不要后悔今日的决定,你不要,我也不要。”公玉玦迈开步子,脚步虚浮,有些纤瘦的身子恍如一晃,却又将背挺得那样直,仿若他真的可以不在乎,真的可以不后悔。
明明知道,这一次迈出去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二人却不再肯过得辛苦,与其素日来有间隙的相处,不如放手的痛苦,这样,可能还来得比较洒脱痛快,虽铭心刻骨。
夜魅,灯火通明,公玉玦于姜素锦踏入大厅,一个被压制的蓝衣女子跪于大厅,只一眼,姜素锦就退缩的往后退去。
“姜素锦。”应毓的声音那样悲恸,带着十足的愤怒与指责,“你怎么可以这样陷害黎国,那是你生长的地方啊。”
姜素锦身形一晃,眸子睁大,指尖发抖,似预料到什么,颤巍巍出口,“应毓,你在说什么?”
应毓的笑声在夜中似鬼魅,一阵阵打在人心,不寒而栗,杏木圆睁,直直看向不知所措的姜素锦。
“你欲下毒杀害公玉玦,却被公玉芡当场抓住,你可知,因为你这个行为,黎国就要国破,沦入他人手里了,纵然陛下再怎样威胁你,可那是你的家乡,有你的父母,你怎么这么狠心?”
应毓的指责字字泣血,姜素锦身子一软,稳住,扑到应毓面前,摇晃她的肩,没有泪,眼神空洞,“我爹娘他们呢?”
应毓阴冷一笑,如刀一般的目光削向姜素锦,嘴角有血迹流淌,划过她的下颚,“在卫国决定出兵时,陛下就已经将他们处死,姜素锦,是你害死你的父母,是你害死黎国千千万万的百姓。”
姜素锦身子一瘫软,跌坐在地,原本平静的面容在一瞬间奔塌,突然似发疯一般失声尖叫起来,泪染湿了整个脸。
公玉玦眉心紧皱,隐隐有泪光闪过,上前一把将姜素锦带到自己的怀里,似素日轻声的哄道,“我还在,我在这里。”
姜素锦身子猛的一僵,双手抵在公玉玦怀里,轻轻一推,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身形不稳,有泪滚滚落下。
“姜素锦,你这个叛国贼,你这个黎国的千古罪人。”应毓的身子剧烈挣扎,一口浓郁的血自口中蓬勃而出,在地上开出一朵黑花,摇曳异常,她服了毒,此时,果真是无了气息,软软的塌下去。
随着应毓的死,一切也就真的无法挽回,果是到了尽头。
“公玉玦,我们真的完了。”姜素锦又往后退去,眼神迷离,目光无焦距,身子一仰,往后砸去,青丝在空中飘荡,嘴角一抹解脱的笑,有泪划过,细碎流光。
公玉玦脸色大变,眼疾手快冲到姜素锦面前,拉住她的手,二人一同砸向冰凉的地,姜素锦已经失去了知觉,公玉玦握住她的手,面色大惊,还未坐直身子,声音颤抖不可遏,“传御医。”
外头雨越下越烈,随着姜素锦的昏迷,王府乱做麻团,有雷打过,划开天际。
姜素锦本就是体弱,今夜已隐隐有发病之势,应毓的到了给了她最后的一击,如今躺如床上,面色如纸的苍白,双眸紧闭,终究是烧了起来。
公玉玦急得手足无措,紧紧握住她的手,眸子满是温柔,“只要你醒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什么都答应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要你醒过来。”
回应他的是窗外的风吹雨打,是姜素锦越来越微弱的气息。
世人口口相传的那个才高八斗的天之骄子第一次这样脆弱不堪一击,在她面前似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可她终究不睁开眼,任凭他担心受怕,任凭他独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