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事与愿违(1 / 1)
雨后出霁,天气微凉,卧床一月余的姜素锦终于是下床活动,推开窗,有日光照进来,夹杂着丝丝暑气。
有人推开门,一袭紫衣常服的公玉玦面上带笑,看向站在窗前发呆的姜素锦,微怔,还是笑道,“身子还未大好,怎么就下床走动了呢?”
姜素锦察觉来人,回过头笑了笑,很是温柔,温柔得不似她的模样,“整日躺在床上,总是胡思乱想,还不如起身,今天天气很好。”
她所说的胡思乱想,不言而喻,失子之痛,不明前路之迷茫,以及不愿意听见真相却又想知道真相的矛盾,终究再让她不可能再安心,假装若无其事。
公玉玦脸上的笑容一僵,走到姜素锦身旁,环过她的身子,姜素锦习惯的将头靠在他身上,气息平稳。
“公玉玦,等到我身子好了,我们就去黎国好不好?”姜素锦弱弱糯糯的声音带着期盼,伸出手去感受阳光,“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在卫国,有太多我不想面对的东西,每每想起,总是觉得心口很痛,密密麻麻的,压得我喘不过气。”
公玉玦搂着她的手一紧,将她更加扣进自己的怀里,声音微微颤抖,似要逃避什么,“等你身子完全好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姜素锦笑起,眸子弯成月牙,从公玉玦怀里出来,踮起脚尖在公玉玦脸上轻轻啄了一口,又东西不好意思的垂眸,去拉公玉玦的手,语气是娇羞,是向往。
“那你不能骗我,我就好好养病,等到痊愈的一天,那个时候,我们在黎国,有自己的孩子,一辈子安安乐乐的在一起。”
姜素锦低着头看不到公玉玦一点点碎裂开来的表情,又强压住什么,提起嘴角,似暖阳拂人,低头去寻姜素锦的唇,有湿热的液体从他眼角悄然划落,是对世事的无可奈何,是对姜素锦所向往的无法承诺。
姜素锦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没有太多的想法,学不会察言观色,更不懂猜测人心,此时哪怕她有一点点的心思,是不是就也能一点点猜到事情的始末。
比如,她再也不可能痊愈?比如,她与公玉玦再也不会有他们的孩子?比如,他们再也回不了黎国?再比如,她所向往的以为简单的一切,恰好对于公玉玦来说便是此生再也无法兑现的事情?
初夏已来,公玉玦与公玉芡已经一月余未见,许是公玉芡念及与公玉芡多年的情分,亲自拟旨,昭告天下。
赐予公玉芡房屋十座,俸禄加倍,并赞许公玉玦将姜素锦留下的行为,美名其曰一日夫妻百日恩,公玉玦此举有大丈夫之意,特免去姜素锦刺杀之罪。
整件事无论是策划,还是推波助澜,甚至是落下,一切尽掌握在公玉芡手中,不差分毫。
人们所看到的只会是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一个善待罪人的君主,所谓阴暗面,世人却永远都会被蒙蔽,不得探究。
公玉芡下旨后三天,出兵黎国前五天,公玉玦终于进了宫,着了庄重的紫色朝服,发冠束发,面容如霜,身形颀长,难得的沉稳模样。
白靴一尘不染,踏入行宫,有光照着他脸上,背着光,不远处的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看着他一步步走进。
屈膝跪下,行扣礼,语气是刻意的疏离,“臣扣见陛下。”
有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自公玉芡眼里划过,没有让公玉玦起身,轻轻一笑,“你一定要这样同我生疏?”
公玉芡不让公玉玦起身,可公玉玦却自行站起,与公玉芡平视,极尽讽刺,“陛下怎么还以为,我们能和以前一样,在陛下做了那些后,不是就已经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公玉芡薄唇吐气,有些阴郁的声音,“我从未想害你,那毒,不会伤人性命,我也没有想到,她会将自己将毒服下。”
“不会伤人性命?”公玉玦提高了音调,突然向公玉芡挥拳,用了十足的力,拳落,公玉芡没有躲,唇角有血丝沁出,公玉玦目光伤痛,“陛下夺去的是我还不曾知晓的孩子,夺去的是我和她的一生。”
公玉玦还想要挥拳,公玉芡却躲开一步,有些恍然,“以前我们不和的时候,总是打架解决,这一拳,是我对你的愧疚,但不可能总是我处于弱势。”
公玉玦指骨微微发白,突然轻轻笑出声,“原来我以为一个卫国足以满足你的野心,却不曾想过,会有一天,因为你的野心让我们再无兄弟情谊。”
公玉芡目光冷凝,有霜结成,公玉玦与她对峙,眼神交汇之中,已然成刀光剑影。
“今日,我进宫,一为臣子的职责,祝陛下早日得到锦绣山河,坐拥天下。”公玉玦退了一步,转过身,行出几步,修长的指扣在门柄上,拉开一点有光溢进来,将他的手照得越发几近透明。
“其二,为一个弟弟对兄长最后的缅怀,从今往后,皇兄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门彻底被打开,光华打在公玉玦身上,身形踏出一步。
“我不后悔今日所作所为,只是想起当初为何会把她送到你身边。”公玉芡的声音极轻极轻,伴随着一声叹息,“若不然,会不会是不一样的光景?”
公玉玦脚步一顿,面色苍白,扣在门上的手松开,加快了脚步,一步一步有些虚浮,紫衣摆动之中,坚定不移的目光之中,带走了二人所有的过往,带走了所有的兄弟之情。
五日后,公玉芡御驾亲征,一声明黄的龙袍加身,最是不动便有王者风范,在茫茫的大军中,在跪倒的一片臣子之中,终究见不到那抹飘逸的身影。
至此,果真是一切尘埃落定,姜素锦与公玉玦此生嫌隙,公玉芡与公玉芡此生决裂,再无恢复的可能。
盛夏的天,姜素锦却依旧吹不得风,许是听见外头号角声响彻,打开了门,日光正好,唇角漾开一抹笑,目光紧随着不远处缓缓而来的公玉玦,公子翩翩,绝世无双。
“在屋里闷了?”公玉玦握住她的手,积极呵护,笑道,“我陪你去院里晒太阳。”
姜素锦点点头,由着公玉玦带着,十指交缠,走过的是铺满了鹅卵石的小路,郁郁葱葱的树开得正好,有花香扑鼻醉人三分。
习惯的坐在缠绕异常坚固的蔓藤上,脚有一下没一下悠悠的荡着,唇是淡淡的粉,笑起来似樱,“天气真好。”
公玉玦在她身旁坐下,搂过她的肩,藤蔓投出一大片阴影,在盛夏之中是一抹沁人的阴凉。
“你要是喜欢,我让人在这儿修一个凉亭。”公玉玦宠溺的看着她,轻柔的抚摸她的发。
姜素锦淡淡笑开,将头靠在公玉玦身上,疑惑道,“卫国是有什么大事吗?号角响了许久。”
公玉玦抚摸她的发的手一僵,又继续动作,抿了抿唇,回,“陛下在行祭祖大礼。”
姜素锦慢悠悠的哦了一声,抬起头去看公玉玦,眸子弯起成幽谷,“我们寻常人家祭拜祖先也很隆重,祠堂满满都是人,挤都挤不进去。”
明明在笑,可提起公玉芡,那笑也就不是那样着实,谁都没拆穿,谁都不想再去回忆那件事,但尽管不去想,也会永久的留在心里。
这几日阳光大好,姜素锦许是不想浪费这醉人的光,也许是在王府呆了太久闷极,于是央求公玉玦带她处王府,美名其曰踏夏。
本来姜素锦身子就不是很好,不宜奔波,又恰逢公玉芡出兵,卫国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件事,难免姜素锦不会听见一些什么,可公玉玦又不忍拂了姜素锦的意,在她的软软的央求下,还是答应了她。
卫国地域广大,若公玉玦有意瞒着姜素锦出兵黎国之事,也不是很困难,不过就是离人群远些罢了。
马车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姜素锦依靠在公玉玦身上睡醒后,眼神迷离,红唇微张,问道,“到了吗?”
公玉玦扶着她起身,点点头,下了马车,日光微灼,有些刺眼。
公玉玦将姜素锦带来一片花海之中,花香浓郁,朵朵锦簇,立于山坡,一眼望去,望不到头。
姜素锦揉揉眼睛,似乎有些不相信这样的场景,难得活泼起来,向前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对公玉玦笑,终于是有些当初的影子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姜素锦将头凑近不知名的小花,面上的笑容比盛开的花还要明艳。
“你喜欢就好。”公玉玦受她感染,有些阴郁的心情也明朗起来,离她几步远,弯下腰去摘蒲公英,轻轻一吹,四处洁白,飘飘絮絮到姜素锦身边。
姜素锦闷了许久的面容终于是彻底放松,眸里流光再现,行动中带着最是无忧的快乐,随着她的跑动,莲色衣裙也开成绚丽的花,在花中发扬,与花海融为一体。
公玉玦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看着她越跑越远,甚至隐隐有跑上山上的意味,无奈的摇摇头,还是笑着跟上,紫袍划过,漾开一抹弧度,最是风流不羁。
姜素锦额间隐有薄汗,终于是消停下来,回过头去看离她不过几步的公玉玦,笑着将手伸给他,公玉玦拉住,二人一同坐下,隐于花海中。
“要是永远这样有多好?”姜素锦顺着公玉玦的身子缓缓躺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头枕在公玉玦腿上,脸上笑意不减分毫。
日光倾城,花香飘动,公玉玦的声音隐在风中,犹如清泉流动,“好,以后我们家门口就种上所有你喜欢的花。”顿了顿,继续道,恍如隔世,“等我们有了孩子,就告诉他,这是他爹娘亲手所种。”
他们一心构想着未来,安逸平和甚至可以白头到老,可若此时将其想象得越美好,无法呈现的时候也会只会是更加支离破碎,终究事不遂人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