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隐居竹林(1 / 1)
第四日,醉轩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心思,满脸泪痕,身子微微颤抖,嘴角的朱红染红了人的眼。
她本就精通医术,在两月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病症,也尝试过用药克制,但最终却是不得不认清事实,这种病,无药可医,只是没想到,会发作的这样快,只是没想到,会剩余这样少的日子。
绿水不愿听她说出伤人的事实,她还未说完,便用手捂住她的嘴,有泪在他面上划过,晶莹似流星,转瞬即逝。
“我们回竹屋。”末了,绿水笑起,明艳得似最开心的模样,“相守一辈子。”
或许那个时候,他的一辈子就已经决定他将来会做的事,只是那个时候,醉轩没有察觉,撞进他的怀里,哭起时眼角的皱纹越发明显。
他们一起走过了三十年的春夏秋冬,由一开始的容颜如玉,到现在的岁月留霜,变的是容貌,不变的是紧紧相依的心。
回了竹屋,二人皆不提病情的事情,仿若还和以前一样,偶尔去竹屋后的山林采野果,偶尔静静坐在竹屋前看日起日落,看天边彩霞瞬息万变。
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们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可以避免的,醉轩越来越频繁的呕血打破了二人佯装的若无其事,打破了他们一直以来小心翼翼相对的平静面容。
彼时的绿水,在醉轩面前哭得心碎,将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她一点点流逝的气息,哭声将屋外的雀的惊飞,引起一阵鸟鸣。
“不准,我不准你丢下我。”绿水将醉轩紧搂在怀里,出口的话颤抖不成音,“醉轩,我们说好的,要二人一直相处到白头,你不要丢下我。”
至此,凉月才知道,为何这么多年,他们甚至连一个子嗣到没有,他们爱得这样深沉,甚至连骨肉都不想有,只为二人相处到老,该是曾经多么远离,如今才要拼命靠近?
醉轩的没有回应,让绿水的脸色若如死灰,甚至没有勇气再说出一句话,没有勇气去看她的面容。
“醉轩,我们会在一起的,永远。”屋外无一丝声响,绿水的声音极轻,几不可闻,但其中的坚决让人心疼。
绿水面上的泪水那样清晰,一点点打在已无反应的醉轩身上,晕开来,是浓烈的思念,是无助的妥协。
提笔过绝笔书上,字体如蛟龙游水,一如人的逍遥自在,信安安静静躺在竹屋的灶台之中,被灰一埋,全然不见。
秋风瑟瑟,卷起散落的竹叶,一袭绿衣的绿水与萧瑟的竹林融为一体,怀里的女子双眸紧闭,面上毫无血色,双手无力垂在身边,有花落下,堪堪擦过她的肩,一飘,落进泥泞的土里。
那坟,是绿水亲手所挖,十指挖去的是入地的土,带出的是无限的绵情,化作丝丝缕缕的想念,化作对来世无限的念想,一起融入了土中。
绿衣投落坟里,他的眉眼是淡淡的温柔,带着解脱,带着坦然,带着无所畏惧,土落在他的身上,顷刻之间,将他们掩灭。
坟上的木碑是绿水一点点刻出的字,没有朱砂描过,深刻的痕迹,仿若他们深沉似天空的爱,一起随着他们的掩埋,落在这无人问津的坟头上。
日日复过,有雪飘落,落在坟头,点点雪花纯洁无瑕,将坟盖去,将木碑上的字染白,竹屋上一片厚厚的积雪掉落,砸在门前,却在无人清扫,寒风阵阵,卷起尘埃,细细碎碎,落在繁华的世间,被雪一埋,不复影踪。
凉月早已泣不成声,身子颤抖得厉害,对绿水和醉轩的情分说不出是同情还是痛心,亦或是同样的困难重重的处境,总之,无法释怀。
白笙扣住她的手,将她拉近自己的怀里,却是在恍眼之间,一口朱红至他口中而出,染透了紫袍。
凉月包住他冷如冰的手,透出的寒意让她心惊胆战,泣不成声,“白笙,你不要吓我。”
白笙目光有些涣散,听见凉月在唤他,擦去嘴角的血迹,撑着身子站起身,语气是定人的安心,“我们先离开这里。”
“好。”凉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白笙迈开一步,感受到白笙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紧抿着唇,强压内心的惧意,擦干泪水,是无限震惊之中展现出来的镇定,“我们离开这里。”
这个时候,纵然是担心白笙的伤势,也必须离开玄天再做打算,渭忺不知何时会到玄天来,多待一时一刻都是对增加他们的危险。
凉月明明很害怕,却从未有过的镇定,一步一步扶着白笙踏出玄天镜的所在处,屋外月光姣好,流光泄下,将二人的面容照得清晰。
这样的情况下,白笙势必无法御风而行,他的意识也在渐渐的行走之间越发无力,终究身子一软跌落,又是一口淤血溅在地上,在月光下,隐去点点红。
凉月抓不住他的身子,极度害怕之际,心中升腾起一丝什么,似有隐隐的力量正在冲体而出,无风青丝却飞扬,在夜色之中似翻飞的锦。
神智有些恍惚的白笙见他的变化,已经是极为苍白的面容染上一分被喜悦带过的红润,薄唇张了张,无声。
凉月被体内流窜的气息冲撞得有些发疼,讶异于自己的变化,仿佛有无限的精气正从身子四面八方汇集去,行至全身,带来有些灼人的热意。
“凉月。”白笙有些虚弱的声音传出,有些吃力的伸出手,唇角是淡淡的笑意,“带我离开。”
凉月心神一震,记忆之中这样的场景似乎出现过,只是倒地的人是她,救她的人,看不清,但却是无限的安心,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白笙扶起,任由白笙的重量压在她身上。
甚至不用他人去教导,凉月口中自行念出御风飞行的口诀,白笙已然失去了知觉,额间的薄汗在月色下透出晶莹的光。
有气流在四周流淌,凉月感到自己与风相融,还未做出反应,便与白笙腾空而起,起初凉月有些慌,掌握不好飞行的方向,在空中摇摇晃晃,隐隐有坠地的危险。
再看着白笙安然的抚在自己背上,凉月嘴唇一抿,强行试着从体内运气,果不其然,气息流窜之间,却是越来越稳,到后来,已经能在空中随意的飞行。
整一个过程,没有一丝意外,甚至凉月觉得熟悉异常,似乎她一直以来就会御风,只是记忆尘封无法打开,如今在极度慌恐之间却是误打误撞打开了自己的能力,亦或是,她如今已经是仙身,御风飞行这样的能力也是与生俱来。
但如今,凉月也无法考究太多,一心只想与白笙回到清和殿,察看白笙的伤势。
风至身旁流淌而过,二人的青丝肆意发扬,交缠在一起,有被风带过,散开来。
约莫小半刻,凉月运稳气息,缓缓落地,虽有些踉跄,好在,二人都没有跌倒在地。
白笙还未恢复意识,经过一番折腾,凉月已经没有太多的力气再带着他到他的院子,思索了一番,决定就近去自己的房间,将白笙的手架在自己肩上,重量压得她的身子极弯,没有了极度害怕与紧张,似乎方才展现出来的能力也随之不见。
此时,极度吃力的拖着白笙一步步往前挪,既要绕小道以防让人看见,又害怕白笙突然又伤势加重,凉月心跳得厉害,却又不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现在能靠的,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了。
不过一小会,凉月就出了汗,气喘吁吁,倚在他身上的白笙似乎有了知觉,凉月一喜,停下脚步,看着白笙的脸,轻声问道,“白笙,你醒了吗?”
白笙眉心微微皱了皱,薄唇张了张,末了,终于是睁开眼,目光温柔的看着凉月,“我没事。”
所有的自以为的镇定在一瞬间就奔塌,听见白笙的声音,凉月的泪晃眼之间便流淌,声音颤抖,“我胆子小,不禁吓,白笙,你以后不要吓我了,我好害怕。”
白笙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气息依旧有些微弱,“不会了,我答应你。”
凉月咬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扶着白笙一步步走去,二人皆用了力,一个想借力带他走,一个想借力自己行,终归,为的都是彼此。
一番周折,白笙终于是躺在了凉月的房里,血色还未恢复,头无力的倚在床头,凉月手忙脚乱去倒水,又走到床沿,水在行走过程中溢出溅湿她的鞋,拂过遮住白笙一半面容的发,凉月小心翼翼喂了水,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白笙顺着床沿坐直身子,双腿盘起,双手放在膝上,闭上双眼,气息在絮乱之后渐渐平缓下来,凉月安静的坐在床沿不去打扰她,蜷起的掌心微微出了汗,目光不曾离开白笙的面容。
许久,久到凉月又开始害怕起来,白笙终于是睁开了眼睛,带了宠溺的目光看向她,伸出手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哄道,“是我让你担心了。”
凉月吸了吸鼻子,终于没有看出来,环住白笙的背,将头放在他的肩,声音还为从颤抖之中恢复过来,“你骗我,你说过你不会有事的。”
若不是她执意要知道绿水与醉轩的事,白笙也不会因为解结界而元气大伤,明明知道渭忺也不是一个软柿子,她怎么就这么不会替白笙着想呢?从来都是他护着他,甚至这次他昏迷,她也束手无策。
“我现在还是好好的,再说,偶尔吐几口血也有助于血液流通。”白笙半是哄骗半是认真的说道,一下一下抚着凉月还有些微微颤抖的背,轻轻吐了一口气,“好了,都过去了,不要担心了。”
凉月也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不想烦他太多,从他怀里出来,直接将他推到床上睡下,白笙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次次都是你为我盖被,今夜,我为你盖一次。”凉月说着,动作麻利的去摊开被子,盖在白笙身上。
白笙睨了她一眼,任由她摆布,“那今夜你就去睡美人塌,我是病人,床我就占着了。”
凉月没有意见,点点头,感觉自己颇是贤惠,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很是温柔的说道,“睡吧。”
说完,觉得不似自己的风格,自顾自嫌弃了一番,转过身,迈开脚步,不过走出几步,白笙的声音似清风拂过,从身后传来,“等三生结束,我们就下凡,找到绿水的信,然后,隐居竹屋。”
凉月脚步一顿,心神因他的一句话而动荡了几分,末了,似期盼,似叹息,只吐出了一个字,“好。”
窗外月色正好,被窗纸阻隔了一地月光,屋里黑暗不见五指,却是暖意升腾,心安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