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 24 章(1 / 1)
入夜的兰镇雾气轻寒,那些故事在徐暮远口中娓娓道来,稍不注意就会跌落石拱桥下随流水而去。
我猜想大概没有人还像他这样记得每一帧画面的色彩,每一张脸上微弱的表情。他记得过于清楚,那些回忆像水草般绊住了他,他心里那个半大的孩子时不时跑出来,阻止他和外在的世界作某些妥协。这是他的善良和固执,也是他的孤独和痛苦。
徐暮远靠在桥边,脸上是比夜还要平静的表情。这时手机铃声撕开安静的空气,徐暮远接起:“喂,姨夫?”
电话那边迟临的声音在寂静无人的夜里格外明显:“徐暮远,我回来了。”
第二天我自觉地独自坐上前往机场的巴士,徐暮远打车回市区见迟临。迟临回来了,我由衷为徐暮远感到高兴,然而他脸上并无波澜,我把那句“祝贺你”吞回口中,我大概明白了,徐暮远等的并非是迟临,他在等的不过是故事里那个人。若再放低要求,也可以是和故事里那个人相似的人。
后来我从钱铎口中知晓了迟临发现徐暮远身份的经过。
陈芸怀疑妹妹的死与儿子有关,被怒摔电话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上徐暮远,心里后悔不迭,以为儿子在和自己置气,怕是要出事。无计可施之下只好向钱铎母亲坦陈了两人的母子关系。
钱铎母亲错愕,眼前哪里还有什么加拿大大使夫人,只有一位正在失去儿子,哭花了妆面的母亲。
钱铎母亲安抚陈芸:“小远是个成年人,你要相信他的承受力。说不定只是……”把你拉黑了。钱铎母亲吞下这听起来更伤人的一句,说:“我帮你问问我儿子,他和小远是好朋友,应该知道他在哪。”
钱铎当时正在花旗国出差,接到家里的国际长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得知事情原委后先是讶异片刻,然后玩性一起,恶作剧般地把事情推给迟临,说:“丈母娘找上门,好好表现。”
迟临本以为徐暮远只是不肯联系自己,现在才发现从同事到家人,徐暮远没有接过任何人的电话。最恐惧的念头一直萦绕在心里,但又无法说服自己真的去相信徐暮远会那样决绝,况且听钱铎的口气并没有半分担忧……一时间头绪全无,却强行按捺住心中的焦急,有条不紊地处理完工作,才驱车前往钱铎家,莫名有种预感,某些不协调的细节就要连接上了。
陈芸徐徐地说了半天往事,仍伏在钱铎母亲怀里低低哭泣。迟临尴尬地轻咳一声,钱铎母亲拍拍陈芸肩膀道:“别难过了,小远的朋友来了,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迟临在钱铎母亲的招呼下坐下,才看清那女人的容貌,瞬时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都是空白,女人妆哭掉了大半,眼角的皱纹也因剧烈的表情浮现,但这般绮丽的容貌,太容易记得了,许多年前,她的照片就在那小孩的床头上摆着,小孩每天晚上都对着照片低低絮语。
难怪!难怪他第一次见到自己是那样的表情,难怪他急切地追问自己是否记得他,难怪醉酒后,他会抱着自己的脖子,亲热地叫着“阿临”……然而自己呢?把他的激动错当作悸动,把他的希冀错当作嫉妒,把他的恍惚……践踏为情、欲。被自以为是的情感困扰了这么久,原来自己连他是谁都不知道,还傻傻地以为,至少有一瞬间,和他心意相通。
迟临努力将那张会露出怯懦和害羞表情的小脸和徐暮远的脸对应,却如何也觉得重叠不上。也许是表情和仪态的变化太大,徐暮远随时随刻都在伪装,都在调笑……可那夜徐暮远明明循规蹈矩的坐在他眼前,用稚子般的眼神看着他,他依旧没有认出他……迟临恍悟:他丢失的不是那个孩子的脸庞,他丢失的是他自己。
一场交谈下来,陈芸心急如焚,迟临心不在焉。迟临自然不敢把那些事告诉陈芸,他不担心徐暮远会脆弱到拿生命开玩笑,但此时此刻,他只想快点见到他,他甚至不思索见到他要说些什么,仿佛看到他的样子,再把他拥抱进怀里,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