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坟墓(1 / 1)
“快来帮忙!”不远处一个女人喊道。
我和晓源跑过去,看见一所倒塌的房子里一个女人伏在一堵墙前,好像发现了活着的生命。果然在墙的一侧有一个孩子的头露出一部分。
我们一起用手刨开砖块,救出了小男孩。男孩看起来没有伤到要害,大概只是连渴带饿昏过去了。女人一边呼喊孩子醒来,一边迅速背起男孩,晓源从背后帮女人把男孩拖到她的背上,然后那女人便向医疗救援队跑去。
这时,我的手隐隐作痛,举起一看原来指甲在刨砖头时给碰裂开了。再去看晓源的手,几个地方的皮肉都被蹭破了,红渗渗透透着血。可他一点儿都没感觉到。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脸上隐隐生疼。
尽管雨越下越大,可救援队仍在冒雨搜救每一个可能活着的生命。
一双夫妇流着满脸泪水急冲冲跑过去,听说学校那面教学楼坍塌严重……肝胆欲裂的父母们无可奈何而又充满希翼,悲惨揪心,泪水横流。
更多哽咽着的人们跑向学校,他们心力交瘁的模样使我的心更加紧缩起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双脚机械地随着晓源沉重的迈动。总觉得去找阿册的路途漫长遥远。
尽管前面的路无法预知的难走,但我必须继续马不停蹄向前走。
我们穿过文定县城又在大雨和余震中徒步翻越了五公里的山体滑坡路段。然后又相互扶持着,绕过断裂的公路,奔过几百米摇摆欲塌的隧道,躲过一次次余震带来的乱石横飞。
天渐渐黑了,离阿册和我共同生活过的小村庄还有十多公里路。大地震改变了地形地貌,大山里根本就无路可走。白天还能辨认道路,绕着爬着或许可以过去,但越来越漆黑的夜迫使我们停下来。刚刚停驻的雨没多大会儿又下起来。大雨淋湿了我和晓源的衣服,山风刮过来冷得我直打颤。脚下山塌地陷,两侧巨石不断滚落。看不清什么地方是路,什么地方有危险,什么地方有可能再度塌陷。能够容人行走的“道路”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大塌方,最大的一处塌方长达一百五十米,头顶上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石块满布其中。大的有两间房那么大,小的有拳头那么小。抬起头来,总觉得这些石头晃晃悠悠的,别说一阵风,就是大口喘气都会把石头吹下来。
危险重重恶劣的情势使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需要找一处安全的地方捱过这一夜,明天天亮再赶路。
晓源先让我待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他爬上一个高处四下张望。滑坡塌方的山不敢登,低洼面积小的地方不能呆,借着天擦黑时的那点光亮,晓源发现远处一片宽阔的山坡上,有一个棚子搭建在那里。
“走,去棚子那里。看起来是村里人种地歇脚时搭的,周围很平坦开阔,没有什么大的山体,应该比较安全。”晓源走过来牵着我的手慢慢挪动脚步,走向那棚子。
庄稼秧和干草木搭建的草棚,是这儿唯一能显示有人曾经生活的迹象。幸好棚子里有两个破编织袋和一些干的稻草,让我和晓源疲惫的身体能躺下来缓解一下。
几天没日没夜的劳累使我一看到那些柔软的稻草,再也坚持不住倒下去大口大口喘气。
“坐起来吃点饼干喝点水,你都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晓源从背包里掏出一袋饼干抽两片递给我。“我吃不下,也很饿。”
“吃不下也得吃,你不想明天去找他了?如果你不吃点,哪有力气走到他跟前!”晓源瞪着眼睛命令我。那两只冒火的眼睛是这无尽的黑夜里我的照明灯。
是呀,明天还有十几里路要走,阿册还等着呢。不吃怎么行一定要吃。
我接过饼干就着水咽下去。水和饼干都要计算着,谁知道在这样的死亡地带呆几天?一切都是未知。
为了安全起见,晓源决定轮流休息。他先让我睡一个小时,然后再把我叫醒,他睡。手机没有信号,电池也只剩下两个格,可以作表用。
我在余震和雨声中睡去,身边有晓源这样的好男人护着,便什么也不怕了。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晓源才把我叫醒,黑暗中他使劲握了握我的手,然后长出了一口气紧挨着我躺下。不一会便传来他睡熟的呼吸声。
刚刚被他紧握过的手,血液停滞复又流到指尖。这几天来,他好比我至亲的兄长,一路护送我前来寻夫。我们都被这人间地狱惊骇得看不见彼此的脸是什么样儿,就在刚才,我才感觉到他手的温度和力道。原来,我们不是兄妹——他其实是我曾经的恋人,我儿子的亲生父亲!心不免波动,瞌睡因此消失远去。
我坐在那里,身边躺着一个很优秀很爱我的男人,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声雨声,石头不时滚下和远处水流动的响声。
脑子里很乱,一会儿呈现文定县城的种种惨状,一会儿是家里儿子稚嫩的笑脸,一会儿又是阿册那毫无顾忌的大笑声……
这样坐着,感觉不久天就亮了。看看身边那张疲惫的脸,终于知道原来这男人为我守了一夜。他自己只在黎明前休息一下。忽然我不忍心叫醒他,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终于,再次经过一段艰难的跋涉,我们到了我曾经住过两年的家——我俩却傻眼了!
周围的一切都面目全非,山垮了,露出骨头一样的白石头。整个村子被山上垮塌下来的几十米多高的山石泥土埋葬了。在这座庞大的乱石堆上,完全看不出一丝村镇的痕迹。死亡笼罩了整个山谷,只有村东头老树下一头幸存的牛发出阵阵悲鸣。就像全部死光光的战场,我的心凉透了!
“阿册!……”我忽然发疯似的冲向狰狞的石堆,被一块石头绊倒磕破了腿,鲜血渗透了裤子。可我却不知疼痛,没了灵魂一样使劲扒着脚下的石块土砺。
晓源流着泪,拼命摁着我的胳膊,“晓羊,冷静点好不好!……我求你,晓羊,冷静点!……”
雨,又下起来,顿时从我们的头上淌下来。我就着雨水把泪水一起咽到了肚子里……
天晴的时候,晓源叫我坐在一个平坦的石头上。我呆滞地望着眼前这座巨大的“坟墓”,没有思想没有灵魂,那可怜的老牛哀哀的叫声才把我唤醒。远处,晓源正爬上那座埋葬全村几百口人的“坟墓”,他在一块较光滑一点的大石头上使劲摩擦着什么。
我跌跌撞撞跑过去,拖着发软的双腿爬到他身边,发现他正用一种有颜色的石头忘那块大石头上划字。一遍一遍又一遍,一笔一笔又一笔我终于看清了,原来是阿册的名字。
“我来写。”我夺过晓源手中的“笔” 用尽全身的力气接着划下去……
“爸妈,阿册,你们安息吧!……”我哭着伏在阿册的名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