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八章(1 / 1)
杜琬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慌乱和无措,就像个做错了事又不知该怎么办的孩子。杜琋倒吸了一口凉气,明白自己猜得不错,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两人沉默了一阵,杜琋到底是个见的世面多的,最初的惊讶过后便回到了现实的问题:“你们……是认真的?”
“琬,你愿意,和我一起,万劫不复么?”烛影摇红,映出那人眼中的带着小心的期待,一瞬间的交错,却仿佛已是万年。一字一字,像是要刻在杜琬的心上般,不容逃避。心头一热,杜琬忽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咬了咬嘴唇,再次看向杜琋的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从杜琬的眼睛里,杜琋看到了肯定的答案,叹了口气,道:“你们可曾想过,你们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阻碍?”
“我明白,爹爹那边我会去解释,请求他老人家的谅解……”
“不仅仅是家里,”杜琋打断杜琬道:“你的属下们会怎么看待?你往日的同僚们会怎么看待?你的朋友们会怎么看待?世人会怎么看待?后世的史书又会怎么记载?你想过没有,这件事可能使你无法再在官场容身。就算你们都不在意这些,那你想过如果辞官离去你们如何过活?将来你们都老去之时谁来给你们送终?”
杜琬愕然,张了张嘴,有些艰涩道:“可是……”
杜琋摆了摆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琬儿,爱并不能代替一切。你们若想白头偕老,只怕比富家小姐贫家子所面临的压力更大。他们最多只是不容于家,而你们,却是……”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用什么字眼,最后还是长叹了一声,“不容于世。”
脸上血色尽褪,杜琬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杜琋有些不忍,走过去轻轻搂住弟弟,道:”你三哥不是个迂腐的人。如若你们只是偶尔偷个情,那倒也罢了,若你们想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们就要想清楚。如果自忖撑不住,倒不如……尽早断了吧。“
“当“的一声,兵刃相交,长剑脱手,无声没入未化的雪中。柏礐眉头皱起:”子珒,你今天不在状态,有什么心事么?“
杜琬垂下头,未几,抬首:”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一进门,柏礐便拥住了杜琬:”身上不舒服么?“
杜琬摇了摇头,看着柏礐的眼睛:”恒之,你想过我们以后要怎么办吗?“
柏礐看了看杜琬,搂紧了他,轻声道:”怎么没想过?我自己都不知道想了几个晚上。子珒,如果你不愿意,我就依旧做你的副将,守着你,护着你,只求你,在我还在这里的时候,一直做这阳谷城的都统。如果……如果你愿意,我会去求你的父亲,求你的家人,哪怕是要我在你家门前跪上一辈子。若是轩赞他们能接受,我们就在这阳谷城一直守下去,若是他们不能接受……琬,你愿意跟我走吗?“
”走?能去哪里?若这里容不下我们,又有哪里能容得下我们?如果我们去了别处仍需掩人耳目过一辈子,那又何必离开这里?“说着说着,杜琬忽然感到一阵无力。
柏礐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着怀中的人儿,许久,宛如叹息般道:“子珒,对不起。”
杜琬又摇了摇头,抚着那俊朗刚毅的面庞,原本清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迷茫:“恒之,你说,是我们错了,还是这个世道错了?”
额头相抵,柏礐忍着心疼,忽然道:“子珒,我想见见你三哥,可以吗?”
次日,杜琋直至日上三竿才悠悠起身。常年在外奔波,难得趁着来看望弟弟的机会给自己放个假。吃过一顿不早不晚的早点,便有人来禀道:“柏副都统在外求见三少爷。”
杜琋心说自己与这位副都统并没有什么交集,他来拜访自己做什么?但疑惑归疑惑,仍是让下人将人请进来。未几,便见一身高八尺有余,身材匀称的男子大步踏入了屋内,厚实的寒衣掩盖不住其如野狼般的矫健,杜琋不由暗赞一声好个男儿!但见那人执了一文士相见的礼,道:“柏礐冒昧来访,还请三公子见谅。”
杜琋微讶,没想到在这苦寒之地,弟弟倒是有着这么一位副将。虽然对柏礐印象不错,但久经商场的杜琋深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便道:“柏副都统客气了,久闻‘阳谷狼’之名,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快请坐。”
柏礐笑了笑,道:“柏礐不过一介武夫,哪里担得起三公子‘久仰’二字?实不相瞒,柏礐此次实是有事相求,才冒昧前来打扰。”
“不知所为何事?”杜琋不由好奇起来。
柏礐并未直接回答,直视着杜琋,缓缓道:“柏礐不敢欺瞒三公子。三公子到达此处的前一夜,柏礐与子珒一直在一起。”
杜琋端茶盏的手一顿,饶是已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此刻也几乎压不住内心涌起的惊怒。昨日他并没有问弟弟那个男人是谁,本以为或是身边的年轻护卫一时图个新鲜,甚至还怀疑过何旻,谁知却是早已成名的阳谷之狼。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人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看来昨日弟弟把自己和他说的话都告诉了这情人。随即心下又涌起一股怒意,脸色也沉了下来:“柏副都统这是来向杜某宣告对琬儿的所有权?”
“柏礐绝无此意。说实话,当子珒刚来此处之时,柏礐心中并不大看得起他。然而日久相处,渐觉子珒与一般文官的不同。他一直努力着,努力让自己能做好这阳谷城都统的职责,坚持不懈、身先士卒、胆大心细,更难得的是才思敏捷、儒雅俊逸,心性纯真。如此人物,怎能不令柏礐为之心折,为其吸引,待有所觉,已是情根深种,情难自抑。更蒙子珒不弃柏礐粗鄙,心下不由如狂欣喜,深感上天垂怜。柏礐亦深知,男子相恋困难重重,但闻三公子与子珒自幼手足情深,关系甚笃,又怎敢对三公子有所隐瞒?若言语中有所冒犯,还请三公子看在柏礐粗人一个,莫与计较。”
杜琋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柏礐,半晌,道:“你小时候也读过不少书吧。” 带着询问,但一时八分肯定的语气。
柏礐默默颔首,却并不多言。
一时沉默,未几,杜琋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所来为何。你希望能得到我对你和琬儿关系的认可,最好还能在爹爹面前为你们说说话,是也不是?”
柏礐并未回答,但眼中闪过的感激与期待无疑对杜琋给出了肯定答案。
放下茶盏,杜琋缓缓开口道:“我看你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你应该明白,你们若想在一起,所要过的可不仅仅是我这一关。”
“柏礐明白。”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办法无非两种。”柏礐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一为躲避,二为直面。”
“哦?怎讲?”
“第一种,便是我们寻个人迹罕至风景优美之地隐居起来,避人耳目。至于第二种,便需要想办法让人无法反对,无论是动之以情得其理解也好,还是强势威压使其不敢反对也罢。只是,不管哪种办法,恐怕子珒要面对的压力要比我多得多……”
“你既知如此,还把琬儿往火坑里带?”杜琋猛然加重语气打断了柏礐,“你口口声声说爱,但可曾真心实意地为琬儿想过?你怎能忍心看琬儿被千夫所指?你不是爱,你只是在满足你自己的欲望!”
柏礐怔住,随即开口欲反驳,却听杜琋又轻飘飘地扔下了一句:“况且,你又怎知,琬儿离了你便不能活?”
没有疾言厉色,却一下子将柏礐从头到脚冻了个彻底。见其苍白颤抖的嘴唇与绝望痛苦的眼神,杜琋心软了,长叹了一声,道:“柏副都统,爱,有时候并不是就要厮守的。”
了无睡意,柏礐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日间的对话再次在脑海中浮现,柏礐不由问自己: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自然是和杜琬厮守终身。
若这样会给他带来烦恼呢?
那就退一步守着他。
你能做到吗?你能做到就这么看着他娶妻生子,与其他人共度一生吗?
喜堂,红烛,一身红衣的俊逸男子引着戴着大红盖头的新娘缓步入内。礼官高声唱祝,人人喜气洋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一对红色的人影一步一步朝内室走去。“不……”想要出声阻止,想要冲上去把那人儿拉到自己身边,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般动弹不得。钝痛,柏礐抬手遮住了眼睛,仿佛这样便能将那画面从脑海中挥去,一时竟没听见有人轻敲房门的声音。
“咿呀”一声门被推开,柏礐一下惊起。握刀在手,待人走近,柏礐一跃而起,森森利刃直逼来人而去。一声熟悉的惊呼,柏礐急忙收住去势,黑暗中恍惚有血光泛起,柏礐连忙还刀入鞘,点起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来人身边,急切问道:“子珒?你没事吧?”
杜琬左手捂着右手手背。他今夜等了许久不见柏礐照例前来,心下有些不安便寻了来,谁知却见一屋子的暗无灯光,敲门不见回应,担心出了什么事,又见门没上锁便直接推门进入了屋内。谁知刚入内室便觉一片寒光袭来,也幸亏杜琬反应迅速,匆忙后退同时举手一挡,只是被刀锋划破了皮。然而那从指缝间丝丝渗出的血却刺痛了柏礐的双眼。急忙拉过杜琬在床边坐下,一面翻出金创药与绷带,一面查看杜琬伤势。细细的红痕横亘于白皙的皮肤上,鲜艳的血珠缓缓渗出,顺着手背渐渐画出道道红印,宛若血泪,烛火映照中,惹人怜惜的同时竟有几分妖艳之感。柏礐心念一动,捧起杜琬的手,低下头,缓缓舔去渗出的血珠。杜琬手一抖,想收回来,却反被攥紧,湿湿热热的感觉从手上传来,带着几分麻痒,身周的温度似乎在升高。有些无措,动了动身子,杜琬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帮我包扎么?”
柏礐猛然惊醒,抬头看杜琬,却只见如瀑乌发低垂,发间隐现两朵红晕,柔顺的模样让人心醉。若未曾得到过,倒也罢了,如今两人既已心意相通,如何能放得了手?柏礐咽了口唾沫,拿过金创药轻轻地洒些许在伤口上。许是药粉的刺激,杜琬的手又颤了一下,柏礐抓紧,轻声道:“别动。”随即拿起绷带,一圈一圈,怕太紧勒疼了杜琬,又怕太松会掉落,端的是小心翼翼地缠着。待打好结,抬头却正对上了一双如泛着光的黑曜石般笑意盈盈的眼眸,那人轻笑道:“你呀,当我是什么易碎的瓷娃娃么?”
看着那眉目,一句尘封已久的诗句竟浮现脑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随即又想这形容女子的诗句怎能用在杜琬身上,然刚刚扎起绷带的手已抚上了那让人沉溺的眉眼,不由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两人既已到了这一步,杜琬亦是不躲不避,顺势便偎进了柏礐的怀里。静静相拥,一时谁都不忍心出生打破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