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二章(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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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放学的时候,我才想起来我的脚踏车没有锁进车棚里。
由于不忍心让脚伤那么严重的苏启阳再走那么长的路陪我去车棚,所以我要他先到学校门口等我。
可是——
“不,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苏启阳却倔强地拉起我的手准备和我一起去。
我低头看看他拉住我的手,又抬起头看他。此时,从苏启阳坚定的神情看,我觉得他不像是去车鹏取脚踏车的学生,反倒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生死未卜的战士。
我笑笑挣脱掉他的手,说:“放心,我命大着呢,死不了。”
“不行。”他的态度十分坚决。
就在我没有办法准备降服的时候,劳伊曼和她的父亲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对于他们的出现,现在的我早就已经产生了免疫,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从那天晚上开始,我们的命运似乎就开始真正有了交集,最终也许会纠缠不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心底隐隐约约总感觉他们的出现更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当局者的我们也许在不知不觉中早就跳了进去,却还乐此不疲。
“云外,你的头怎么了?”劳叔叔走过来,一眼便看见了缠在我头上的纱布,“受伤了?要不要紧?”
我连连摇头:“没事,没事,擦破了点皮而已。”
听见我的回答,劳叔叔松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到苏启阳的身上。
劳叔叔笑吟吟地对苏启阳说:“启阳,我是来接你去我家帮助伊曼复习功课的。”
“劳叔叔,不用麻烦您了,我和云外一起回去就好。”苏启阳婉言拒绝。
“可是……你的脚……”劳伊曼一脸担忧的神色。
不知道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我竟然趁机说道:“苏启阳,你就和劳叔叔他们一起回去吧,这样我就不用载你回去了,一身轻松。”
“默云外?”苏启阳给了我一个大白眼。
我却依然笑嘻嘻地说:“你那么重,载你骑车很累的,你就饶过我吧。”
说完,我对劳叔叔笑笑,然后转头便朝车棚的方向走去。
在转头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劳伊曼。我看到她在对我微笑,那种样子好像在对我说“谢谢”,可是对于她那个充满感谢的笑容,我却无法诚心接受,还是,早早忘记比较好。
暮色四合的黄昏,夕阳在天边,暖意浓浓。
这样柔和的光线里,我突然想起苏启阳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他和我说:“默云外,有时候我会想,自己是不是就像这即将落下的夕阳,温暖却没有生命力,心中充满对世界不公的怨恨却从来不会发泄,只能自己默默地忍受着,堵在喉咙里再狠狠地咽下去。总是这样活着,生命也许就像夕阳一般短暂,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
我发誓,除了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更加了解苏启阳。他总是对别人露出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可是他却是一个及其消沉的悲观主义者。在别人看来,他是那么的富有智慧,那么的坚强,可是只有我知道,为了每次考试位居榜首,他比别的孩子少睡了多长时间,因为愁于自己窘迫的家庭,他默默地蹲在院子的墙角流下了多少泪水。
只是,我希望,苏启阳能够慢慢地强大起来,终究有一天会像盛夏正午的阳光一样夺目耀眼。
那么梦想,究竟离我们还有多远。
我走到车棚的时候,脚踏车已经七零八碎地散落在地上。
车棚里,有几个少年在墙角集体吸烟,白色的烟雾将他们团团包围,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孔,可是,其中有一个少年像是看到了我,他站起身,走出车棚。
是施叙,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张可恶的嘴脸。
他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然后狠狠地用脚踩灭。
心中纵有千万痛恨,可是此时,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敌不过他们的。我看看散落在地上的脚踏车,用力咬住嘴唇,蹲下身,将散落的零件一样一样地捡起来。
施叙的双脚出现在我眼前,他的运动鞋很白,鞋标的形状很像老师批改作业时划上的对勾,可是那是什么牌子的?我真的不知道。从小到大,我和苏启阳都穿着奶奶给我们做的鞋子,夏天的帆布鞋,冬天的棉鞋,我和苏启阳给这鞋起了很温馨的名字,叫做“温暖牌”。
“我以为你的头会像铁皮一样硬,没想到一块小石子就能敲破。”
脑袋上方传来施叙嘲讽的笑声。紧接着,他用脚狠狠地踩着我的脚踏车。
一脚。
两脚。
三脚。
他每用力踩一下,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他狠狠地用刀刺了一下。心在流血,眼睛在流泪。泪眼模糊中,我仿佛看见我的爸爸曾经用这辆脚踏车载着我行过山坡草地的场景。那是我对爸爸唯一一个印象深刻的记忆,即使记忆里始终没有出现爸爸的面庞,但是那温暖坚实的脊背,是梦中维持我充满安全感的支点。
可是此刻,这个唯一存有我和爸爸共同记忆的东西正在被这样一个人狠狠地踩在脚下!
我用手臂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水,猛然站起身——
“不许踩我的脚踏车!”
我冲向施叙,抓起他的手臂,用力地咬下去。就像疯狗一样使劲地咬着不放,任凭施叙的拳打脚踢,胡乱抡臂。
在车棚里的同学看见了这种场景,也都纷纷向我蜂拥而至。他们两三下就把我拉离施叙的身边,我被扔到地上,他们过来围堵我,用脚狠狠地踢我,用手拽着我的头发。
我发了疯似的乱叫着,看到有手臂抡过来 ,我就抓着不放,用嘴狠狠地咬上去。
“妈的,怎么像疯狗一样?!”其中一个男同学被我咬到,一巴掌扇过来。
我的头又一次剧烈的疼痛起来,最后没有力气了,就瘫坐在地上,抱着头,任凭他们的拳打脚踢。
我突然好想苏启阳,我多想此刻他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和他们大打出手,像英勇的骑士一样把我解救出来。可是,我太了解他了,就算他真的出现在这里,他也只会选择代替我被揍,沉默着来解决事端。
有时候我会说他孬,可是,我心里明白,像我们这样毫无资本的人如何能与那些什么都拥有的人较量?即使我们的力量是相同的,但我们深知,我们无法同他们一样坦然地承担后果。
我们没有钱,我们没有权利,我们没有像施叙一样有钱有权利的爸爸,我们有的,只是锁在院子里的那些无限温暖的亲情和友情。
“好了,别打了,一会儿打死了。”施叙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他们像走狗一样稀稀落落地走到施叙身后,一脸奸相。
我遍体鳞伤地瘫坐在地上,却依然不屈不挠地怒视着施叙。路过我们这里的同学都绕着到走,没有一个愿意挺身而出。这种场景好像多年以前我和奶奶在家里一起看的战争片子《□□》。
生得伟大,死得光荣。
我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此刻,它成为了我唯一一个奋勇顽抗的精神动力。
施叙走到我面前,将他那只被我咬伤的手臂举到我的眼前。
“不会得狂犬病吧?”
施叙话音未落,身后的那些同学便笑得前仰后合。
我怒视着他,良久之后,我淡淡地回答:“不知道,因为我今天早上被狗打伤了。”
我看见他的脸“刷”的一下子白了,他愤怒地甩下手臂,站起身。
“你记着,如果我的手臂落下了伤疤,我会折磨你一辈子。”
施叙甩下这句狠话,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