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醉月（四）（1 / 1）
“依兰？”叶澍行缓缓地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梦中经常出现的那张容颜，幸甚，他想起来了。
而依兰，在绝望了半个月之久后，仿佛终于看到了乌云背后的蓝天。
“梦里你被金国人抓走了，我怎么追都追不上。”叶澍行尤有余悸地说，“还好你没事。”
依兰面露激动，但很快就被悲伤取代：“皇上他们都在金国都城。我能逃出来，是因为络雨。”
太久没有听到的名字让叶澍行一愣，半晌才艰难地开口：“络雨，她，人在哪里？”
“她为了救我出来并且给你报仇，刺杀了金国十王爷。我逃出来后听到消息，十王爷没死，只是受了重伤。皇上他们都没能逃得太远就被抓了回去。而络雨，也被押回了金国都城。澍行，我们得想办法救她，救皇上他们！”依兰紧紧抓着他的手，就如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刺杀十王爷？想到络雨可能的遭遇，叶澍行痛苦地闭上双眼。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胡思乱想，为今之计，必须保持冷静，想出解决之道。
“最好的办法，是国与国间的交涉。如果新帝愿意保他们出来，金国方面应该会同意。”叶澍行面色冷凝地说。
依兰面露喜色：“真的？新帝和皇上是同胞兄弟，感情甚好，一定会同意的。”
叶澍行微微摇头：那倒未必。
“澍行，你真的要一个人北上？”依兰担忧地问，“我们再等等，说不定新帝很快就会给出答复。”
叶澍行看着远方，轻叹：“不必了。我早该料到，刚刚坐稳皇位的新帝怎会愿意让皇上回来？就算我能等，皇上和络雨，他们也等不了了。我即刻启程，你就留在应天府再等等看。”
依兰无奈地点头：“你一切小心。我……我等你们回来。”
无一丝留恋地，叶澍行扬鞭策马向北方而去。此去千里，他可能再也无法回来。可那又怎样？只要能再见她一面，见到在梦中都无法见到的她一面。
不知何处传来教坊的歌声：“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声音凄婉，却与记忆中少女明媚的笑靥重合。
他忽地心中大恸：络雨，一定要等着我，离别那日，我还有话没能对你说出！
潮湿阴暗的地牢中，络雨正安静地躺在角落里。
已经过去多少天了？日复一日的折磨，让她连在墙上刻下划痕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能再坚持多久？似乎就要坚持不下去了啊。
可是，她怎能甘心？仇人仍好好地活在世上践踏他人，她却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明不白地死去。
就像叶大哥一样。他也是被这么折磨至死的吗？
早已干涸的泪水突然又肆虐起来。她真的太累，太想念他了。
如今只剩，最后一个心愿。
完颜无敌无声地出现在牢门外。这几日都是他亲自拷问络雨，凭经验他就知道，她已经到极限了。其实，她的表现远超乎他的预期，即使是七尺男儿，现在应该已经屈服了。
终于。
“王爷，我输了。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络雨平静地开口。
他想要的东西吗？完颜无敌并没感受到胜利的喜悦。认输了的络雨，隐隐让他觉得不安。
“醉月剑的剑谱，我没有。但我可以练给王爷看。”
“哦？”完颜无敌挑了挑眉，“你这样子还能使剑？”
“呵，我这样子，内力全失，行动不便，不正好安了王爷的心，不必担心我再来个刺杀什么的？”络雨轻哂。
完颜无敌冷哼：“你倒是替本王想得周全。”
“公平交易罢了，”络雨咳嗽了几声，也不在乎唇角溢出的鲜血，继续道，“只要王爷不怕，我便在你面前使出全套醉月剑法，之后王爷依约放我离去便是。”
“好，依你。”
“谁？”窗户的声响惊醒了睡得并不安稳的赵彻。
闯入者迅速捂住了他的嘴：“皇上，是我。”
嗓音是那么熟悉，赵彻迟疑地转头去看。
“你！”赵彻那双灰败的眸子忽地被某种光彩点亮，“你没死，很好。”
叶澍行退后两步，单膝跪地道：“臣来迟，让皇上受苦了。”
赵彻摆了摆手：“快起来。我早已不是皇帝。见到故人安然无恙，足以慰怀。”
叶澍行并未起身：“是我办事不利，若能顺利除去十王爷，也不至如此。”
赵彻苦涩地笑道：“你叶澍行都办不到的事，想来天意就该如此，不必介怀。幸好依兰能逃离魔爪，这点，我要谢你，和络雨姑娘。”
“娘娘正在应天府等着皇上，”叶澍行蓦地神情黯淡，“络雨……皇上知道她在哪里？”
赵彻悲悯地看着久别重逢的好友，点了点头。
“明早，我带你去看她。”
“王爷，你看好了。醉月剑法，我可只有力气使一次。”
络雨掂量着手中的长剑，在空中挽了几个剑花。那感觉，就如搁浅多时的鱼儿重新入了水。
“主子，恐怕不妥吧。这么穷凶极恶的女犯人，如今除了枷锁还拿着剑，奴才怕她对主子不利啊。”
完颜无敌呵斥手下道：“本王这么多的精兵护卫，还怕她一个全身是伤失去内力的弱女子？笑话。都在一边儿好好看着。”
侍卫们不敢松懈，如临大敌地护在完颜无敌身边。
络雨一声冷笑，单手执剑干净利落地刺向虚空。
“醉月剑斛光三式第一式，独饮花间一壶酒。”
轻轻一个转身，电光火石间又是三剑。
“第二式，明月孤影成三人。”
忽地她脚尖点地跃向空中，回眸一笑令铺天剑影霎时失色。
“第三式，及时行乐尽斛光。”
……
不带一丝内力的剑法，更像是场华丽的剑舞。破旧的囚服，似乎也成了随风飘舞的舞衣。
完颜无敌眼中，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舞动着的女子。
蓦地剑势突转，由潇洒变得轻柔。
“见君误第一式，琼花林外惊鸿瞥。”
络雨的表情也变得柔和起来，带着独属于二八少女的那种希望。
“第二式，千里追逐承君诺。”
很快每一剑都变得沉重起来，至朴至拙。
“第三式，一墙之隔万重山。”
“第四式，江湖旧梦未曾见。”
“第五式，冰雪消融待有时。”
剑势突又凛冽，见者心惊。
“恨平生，朝如甘露暮成血。”
“碧落黄泉永决绝。”
络雨与完颜无敌对视，毫不掩饰眼中的恨意。
“誓将劫火浴余生。”
凛然剑气扑面而来，完颜无敌紧张地注视着络雨的一举一动。
却见她急退几步，剑指苍穹。
“天若有情天亦老。”
“呵。”念到此处，她突然收了剑，却来不及收起眼角晶莹的泪珠。
“无人能负相思意。”
音落，剑锋一转，直直回刺向自己的胸口。
“希络雨！”
“王爷！”
“络——雨——”
难以置信地瞪着吊挂在城墙上的尸身，叶澍行飞身上前斩断绳索。待近距离看清那真的是络雨，他紧紧地抱着她的尸身痛哭失声。
“竟是你。”面色苍白的完颜无敌出现在城楼之上，“见君误，恨平生。哈哈，她居然是为你而死。”
叶澍行抬头望向完颜无敌，这个他生平少有的劲敌。森然的杀意将他整个人笼罩。
“我，杀了你！”
弓箭手和持刀侍卫们团团将完颜无敌护住。
刀锋箭雨，又哪能阻挡得了叶澍行？他如杀神再世，手中琼花刀染尽鲜血，直到终于能与完颜无敌单独地面对面。
“络雨，你这又何苦？”完颜无敌抓住络雨意欲自残的剑，“你心心念杀我，就是为了那个负了你的男人吗？”
络雨嫣然一笑：“是啊。只是王爷，我追不上叶大哥了。黄泉路上太寂寞，你来给我做伴如何？”
眼前霸道的刀锋仿佛与当日络雨突然刺向他的剑重合在一起。
“叶澍行！”“澍行快住手！”赵彻和刘依兰焦急的声音同时传来。
叶澍行早已失去了理智，他的刀，不饮尽完颜无敌的鲜血誓不回鞘。
关键时刻，一个暗影从他身后掠过，轻功身法之绝妙，竟让他无从查觉。
待他察觉，已经中了那人的暗算，瘫倒在地。
“主上。”暗影人跪倒在完颜无敌面前。
赵彻和依兰赶紧上前扶住叶澍行。
“为什么不让我杀他？”正在运功逼毒的叶澍行咬牙问。
依兰小声道：“对不起澍行，为了大局着想，十王爷不能死。他刚刚和新帝结成盟约，一起对付金国大王。而且已经答应释放皇上。”
“什么？”他去看赵彻，后者一脸的惭愧。
“哈哈哈，”他仰天长笑出声，“好一个结盟！好，为了大局，我不再杀十王爷！”
他拒绝了依兰的搀扶，以刀为杖，踉踉跄跄地走到络雨尸身旁。
“络雨，”他抚摸着那张再也不会对他笑的容颜，男儿泪一滴滴地滚落，“是我误了你。我便用余生赔你如何？”
“澍行！”
众人眼看叶澍行抱着络雨的尸身跃下了高高的城墙，阻挡不及！
却见仍未恢复功力的他险险落在了马背之上，策马扬鞭，向远方奔去。
琼花醉月，终会成为一段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