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花醉月（三）（1 / 1）
“络雨，你还好吧。”
连日的颠簸让依兰几乎吃不下什么东西。反观络雨，每天不是拼命吃饭，就是安静睡觉，实在让人担心。
“我很好。”正在闭目养神的络雨突然睁开了眼睛，“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
“马上就进入金国地界，完颜无敌定会越来越肆无忌惮。今夜，你一定要趁乱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
“趁乱？逃？逃去哪里？”依兰吃惊地看着她。
“来的路上我观察过了，附近不远处有一片密林直通山上。你往林子里跑，天黑后再折回官道上，金兵只会搜山，想不到你敢走大道的。”
依兰摇头：“你呢？皇上呢？我一个人，不行的。”
络雨抓住依兰的手，郑重道：“不行，也得行。皇上他一个大男人，自然有他的办法。你不一样。现在不是谈什么同生共死鹣鲽情深的时候。你的身份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可能求死都不行。”
想到其他嫔妃的下场，依兰沉默了。
“娘娘，我还有一事相求。帮我去扬州，看看叶大哥。”
挥退了正欲搜络雨身的两个亲卫，完颜无敌将她迎入了自己的房间。
“琼妃娘娘还能把本王怎样不成？”他轻笑，“这么娇滴滴的美人，即使真的要刺杀本王，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么说着，他将络雨禁锢在怀里，如愿地感受到怀中娇躯瞬时僵硬起来。
“娘娘，别紧张，本王虽然一介武夫，却也懂得怜香惜玉的道理。”
“且慢，”络雨捏着嗓子柔声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让妾身跳支舞给王爷助助兴吧，但求王爷能怜妾身孤苦，留一分回护之情。”
“好，求之不得！”
完颜无敌斜靠在榻上双手拍打着节奏，络雨便就着这节奏翩翩起舞。
她的舞技在完颜无敌眼中是拙陋的，却不知怎的，每一个起身每一个落地，都莫名的牵动人心。尤其在她当着他的面褪去一件又一件的衣衫时，他竟觉得浑身燥热起来。
“王爷——”
随着最后一个回转，她的人已经近在咫尺。当那挟卷着凛冽剑气的匕首插入他胸膛时，他的眼中仍是来不及散去的迷乱。
“去死吧。”络雨充满恨意地吼道，被溅了一脸的血也全然不觉。
学武十多载，这是她第一次杀人。杀的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叶大哥，我终于替你报仇了。
她拖着尚未断气的完颜无敌，向屋外走去。
扬州城，又是一年好风光。
一个瘦弱的身影茕茕孑立于明月桥头。看景物依旧，叹人事已非。
半年之前，汴梁沦陷，二帝被擒，数不清的皇亲国戚、臣子百姓作为俘虏被押往金国都城。不久，新帝在应天府登基，建立了新的王朝。
而她，背离了亲人、爱人和朋友，独自逃回了江南。她的名字，终将如无数的前朝旧梦一般，慢慢地被世人遗忘吧。
可她还有未竟之事。拜托她这件事的人，代替她背负了沉重的命运。所以她也要代替那人找到心上人，的尸骨。
“听说了吗？琼花园去年被金兵铲平的那些琼花，今年又生出新芽了。新帝还特意前来观赏。上天保佑，大宋气数未尽啊！”
“太好了。总算不用做亡国奴。”
路人的私语纷纷传入耳中。她眼圈一红，跌跌撞撞地向琼花园跑去。
“姑娘，你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传来，不小心跌倒的她难以置信地抬头，逆光看见一个男子正对她伸出手。她拉住他的手，仔仔细细地辨认。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颤声道：“澍行！你没死？”
“姑娘认得在下？”男子困惑地看着她，似在回忆。
“你不认得我了？失忆了？”
见他仍是一副困惑无辜的样子，重逢的喜悦瞬间被冰冷的恐惧所替代。
她使劲儿抓住他的胳膊，失控地吼道：“你怎么可以失忆？她还在等着你。希络雨还在等着你啊！”
“希-络-雨？”他重复着这个名字，突如其来的头痛让他不得不弯下腰去。
就在这时，琼花园的主人崔老板及时出现：“这位姑娘，你别激动，少侠的伤刚好没多久，还请里面说话。”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当时扬州城气氛紧张，在崖底见到这么个浑身是伤的人，一般人都不愿惹祸上身。老夫想到与少侠也算有缘，才偷偷将他救回来。少侠昏迷了半年多才醒过来，往事都记不得了。大夫说如今伤势已经痊愈，至于这记忆，还得慢慢来，急不得。”
想起崔老板的话，她静静地看着昏睡的叶澍行，只恨命运为何要这般捉弄人。
直到一声“依兰”将她吓了一跳。以为他醒了，她上前扶住他，却见他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络雨，你看见了吗？我找到你的叶大哥了，他还好好地活着。所以，你也一定要活下去，等我们来救你！
金国都城十王府的地牢里，血气弥漫，不见天日。
而这座防守严密、如地狱般恐怖的牢笼最深处，却关押着的一个妙龄女子。她的手脚被四条铁链锁着，甚至琵琶骨也被铁链穿透。不知是怎样罪大恶极穷凶极恶的犯人，值得这样严酷的对待。
那女子从噩梦中醒来，快速地咬破手指，在墙上划了一道。
原来，她已经被关在这里快半年了。
那日，她挟着将死的完颜无敌，命令金兵们释放全部的俘虏。她当然知道那些人跑不远，很快就会被金兵捉回来。她只希望，能为依兰制造足够多的逃跑时间。反正没人会注意她这个杀人凶手身边的一个小小丫鬟。
赵彻终是被抓了回来，但他目光中的感激，她读懂了。呵，她又不是为了他。眼见最爱的女子平安脱险，叶大哥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歇了吧。
再之后，她正想逃离，未料早该一命呜呼的完颜无敌突然出手擒住了她。
“你！”她惊呼出声。
“你很不错，是第一个伤我这么重的人！”完颜无敌阴鸷地出声。
要她如何想到，又如何甘心，那一刀明明直入心窝，偏偏完颜无敌的心口居然与常人位置不同，死里逃生。早知道，她该补上个十刀八刀！
不过，那一刀她用了十成的内力，就算不死，完颜无敌也绝不会好过，说不定现在还躺在床上。要不然，他早来找她算账了，能就把她关在这里这么便宜她？
想到这里，她顿觉出了口恶气，只求恶有恶报，最好有个伤重不治的结果。
“本王似乎感受到了很深的恶意。”阴沉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已经很久没听过到人言的络雨缓缓转头，正与完颜无敌犀利的目光对上。
“切，祸害活千年。”她倒是一点儿都不吃惊。
“琼妃娘娘，与本王做笔交易如何？”
“没兴趣。”她转了个身靠在墙边，懒洋洋地答道。
“没兴趣吗？本王会让你有兴趣。”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多日不见阳光，络雨眯着眼看眼前勉强称得上府宅的小院。
“当然是来见你的‘旧情人’。昏德侯，本王在此，还不快出来迎接？”
不一会儿，穿着粗布衣裳的赵彻带着一干人等匆匆而出，跪倒在完颜无敌面前。
“臣等恭迎十王爷。”
络雨略微吃惊地看着这一幕。跪在地上的这个头发花白的人，真的是那个冰冷孤傲的青年帝王吗？什么样的折辱，能在短短半年间将他变成这个样子？
“怎么样，‘琼妃娘娘’，是不是有些庆幸本王的怜香惜玉？”
赵彻未曾抬头，络雨无法从他那里得知依兰的情况。她只能冷哼了声以示不屑。
完颜无敌又带络雨来到一间宽敞气派的别馆。
“浣衣院？王爷送我来做苦工？”
“什么苦工？这可是世上最快乐的事情。”
完颜无敌故作神秘地笑笑，拉着络雨走了进去。
“王爷，怎么这么久没来？奴家想死你了。”
浓妆艳抹的女子还没靠上来，就被完颜无敌一个巴掌甩倒在地。
那女子似乎伤的不轻，络雨皱着眉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你？”近距离看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络雨大吃一惊，刚想开口，却被那女子重重地推开。
“王爷饶命，奴家知错了！”
眼见那个女子哆哆嗦嗦地匍匐在地上，络雨双手紧握成拳，又松了开来。
“帝姬，你不必这样。他要想杀你，求饶是没用的。”她冷冷开口。
地上的女子愣了片刻，也只是片刻，然后又重新磕头求饶起来。
完颜无敌粗暴地扯住帝姬的头发，让她面对着络雨：“告诉你们‘琼妃娘娘’，不求饶会有什么后果？”
像是想到什么恐怖的事，帝姬瞳孔紧缩，狠命摇头道：“死了，被活活折磨死了。脏，我为什么死不了？”
络雨心中一酸。这个最受先帝宠爱的帝姬，赵彻的同胞妹妹，曾经是那么的骄傲明丽，可如今……
放眼向四周望去，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曾经的美丽全部被麻木与痛苦所取代。她当然知道了这“浣衣院”是做什么用的。完颜无敌就想用这个让她屈服吗？做梦！
“怎么样？琼妃娘娘，或者说，希络雨姑娘？”
“你都知道了？”
“当然知道了。不然你以为自己为什么会活到现在？”完颜无敌笑出声来，“你该感谢本王，认出你刺杀时使的是醉月剑斛光三式的第一式。”
络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吃惊？本王对中原武学的熟稔程度你绝对想不到，只遗憾从未见过完整的琼花刀法与醉月剑法。因此，只要你肯交出醉月剑谱，本王就放你走。”完颜无敌承诺道。
虽然不愿承认，但络雨相信他会说到做到。只可惜她不会便宜了仇敌，更不会做出这种背叛师门与家国的事。
“恕难从命。”她一字一句回答。
完颜无敌叹道：“你应该相信，本王有至少一万种方法让你乖乖就范。”
她点头：“你尽管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