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大雪(1 / 1)
十一月初五这日,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在人们熟睡时降临。初六一早,踏出房门时,被漫天遍地的白雪晃得眼花,庭院中积了厚厚一层,一脚踩上去,留下几近两寸深的一个坑。
除开正在养伤的杨大人不谈,我起的算晚的,出了房门,一眼便瞧见慕一正忙着堆雪人,而菩提老妈子一般站在一旁看着。
我见慕一玩的十分欢畅,手便有些痒痒,在遍地雪花与五个半月的小混蛋之间踌躇半晌,将要踏出脚的那一刻,却被背后的阿爹惊得一颤。
“阿昔。”
我转过身,见阿爹神色间隐有责备,“身子重了便莫要贪玩了,雪化干净之前,还是少出门罢。”
话毕,我立马苦了一张脸,心下默默给小混蛋又记了一笔。
这场雪实在积的太多,庭院里的倒还好,被慕一滚去堆雪人用掉了近半数,沈荼与菩提没用多少工夫便清理了个大概。只是茶楼门前那一片颇叫人头痛,许是风向的问题,门前的雪积的尤其厚,因此客人也是寥寥无几。
饭后众人围坐在茶楼内,大敞着门扉看对面与邻家摆开了架势除雪。阿爹手中端着一杯茶,悠闲道:“杨大人在我们这住的也够久了,成日里光吃不做,便是那药钱与看诊费也花了大把了。我可是不养闲人的,何不请几位家仆来做个帮手呢?您说呢?杨大人。”
杨大人同样手执一杯茶水,坐在阿爹对面,听闻此言,毫不犹豫便应下了。随即写了张短笺,正坐在火炉旁打着盹的小林便又有了差事,哈欠连天的出了门。
小半个时辰后,我正打着盹时,却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行至门前来。为首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上前,对着杨大人与阿爹恭恭敬敬行了礼,唤一声:“少爷,少夫人。”阿爹别过了脸去,没受他这一礼,老管家却固执的依旧弯着身子,一时有些僵持,直到杨大人略一抬手,“陈叔,您起来吧。安排他们将门前扫干净便是了。”
老管家站起身,背已微驼,倒是精神矍铄的紧,颇有气势的指挥众家仆忙活,先前隔壁与对面忙得热火朝天的人见此排场,纷纷停下观望。我觉着有趣,目不转睛地看着,老管家却忽的转过身来,恰巧与我的目光对上,上前几步来,又是深深一揖,“小少爷安好。”
“啊?好,安好,您快请起!”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记,忙不迭去扶他,嘴上也是语无伦次。老管家站起身,颇为欣慰的盯住我半晌,复又盯住我的肚子半晌,直盯得我背后有些发毛,小混蛋又踢了我一脚,他才意味深长地笑着去了门外忙活。
一日到头,天色一直阴沉着,时不时飘一阵雪花,老管家率一众家仆离去前抬头看了看天色,嘀咕了一句:“这雪怕是还要再下一阵子。”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微亮,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我挣扎半晌,双眼终于睁开了一条缝,见阿爹掀起了被角,便伸手过去一把按下,“阿爹,沈荼会去开的。”
说完,我翻个身便打算继续睡,全然忘记了昨日夜里沈荼与前来报信的管事一同去了沈楼,至今不曾回来。
阿爹也压下了被角继续蒙头大睡,那敲门声又响了几下便停了,依稀有开门声响起,我心道:沈荼去了吧。便不再支撑,安心回去会周公了。
这一觉睡到天光大亮,阿爹起身时不小心绊了一下,恰巧踢在了榻边的矮几上,我便被这动静惊醒了。眼看时辰不早不晚,便也起了,收拾妥当后出门,却见阿爹沉着脸站在杨大人住的院子的拐角那处。我心下怪道:难不成杨大人一大早便惹阿爹生气了?
走上前去,却清晰的看见阿爹脸上的一丝落寞,登时心中有些发紧,“阿爹?这是怎的了?怎么站在这?他···”我瞥一眼那处院落,正要问及,阿爹道:“他走了。”
“走了?怎不知会我们一声?”我在那院子里打量一圈,却没见到沈荼,“阿爹,沈荼在哪?他走了沈荼怎会不知?”话一说完才记起沈荼不在,那今早去开门的是谁?
我转身去了菩提与慕一那,不等敲门便推门而入,没顾上相拥而眠的两人惊醒时的狼狈模样,劈头便问:“今早有人敲门,可是你去应的?”
菩提仍有些睡眼惺忪,打着哈欠道:“应门一事不向来是沈荼做的吗?怎的来问我?”
如此,那开门的定是杨大人了,说不准是有什么急事罢。
我去与阿爹说了,他却道:“只是知会我一声而已,他是有什么样的急事,才会连这么点功夫也腾不出来?”转身便急匆匆去了前边茶楼,我见此便也跟了过去。打杂跑堂的伙计们方开了门,正在准备茶品,阿爹随手招呼了一位,“去杨大人府上问问,他今日可回去过?若是不曾回去,便问一声可否知晓他去哪了?”
伙计应了一声便出了门去,腿脚颇快,半炷香的功夫便奔了回来,道:“我问过杨府的门房了,杨大人不曾回去过,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阿爹神色有些怔然,只道一句:“知道了。”便去了他惯常坐的掌柜那处,我总觉有些怪异,忍不住追问:“阿爹,你怎的了?”
他翻开一本账簿,执起笔在上边勾画,“怕是厌烦了罢,十七年,也便只有付瑶那种死心眼的人才等得起。他之前等我,该是念着仍能与我重修于好的,然而我对他那样冷淡,也该厌烦了才对。”
“可若是出了什么急事······”
“他好端端的能有什么事?还能有人绑了他不成?”阿爹的声音蓦地拔高,我知他是着急了。
过了午时,我派去杨府打探消息的伙计回来,仍然没有消息。阿爹独自回了房,如今连杨大人身在何处,出了什么事,又是为何不告而别都不知,我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
沈荼自沈楼回来时,一脸的疲惫。我皱着一张脸,该是十分不好看的,沈荼见了,伸手来抚我的眉心:“小小年纪,蹙着眉做什么?小老头似的。”
我捉住他的手,“沈荼,杨大人走了,不曾知会任何人,连杨府的人都不知他去了何处。阿爹分明心里着急,面上却忍着,我有些担心。”
“莫着急,他定是有急事才离开的,再等等便回来了。”
听他如此说,不知为何,我心中安定了不少,许是因为沈荼笃定的语气,总会叫我心安。
“说来,之前你是去忙什么了?”看他脸色不太好,多半是一夜不曾安睡过。
“北边灵云城一连三日的大雪,灾情十分严重,那边的生意受了牵累,昨日便是去处理此事了。”他躬身来抱着我的腰,“管事原本提议我亲自去一趟灵云城的,可我实在不愿去,如此总归会有些地方照料不到,将那边传来的消息仔细琢磨了许久才定下对策,便忙到了现在。一夜没睡,许多年不曾如此了,果真累得很。”
“那去睡吧。”
“你陪我?”他低笑着问。
“我还要等一等杨大人,他不回来,阿爹不会安心的。”
沈荼看着我,几度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说,进了房便直奔床榻而去。
他莫不是知道什么?否则怎会半点不着急?
我坐在庭院中反复思量着,瞬间恍然悟了过来,我怎就忘了他的身份?如他那般尊贵之人,入轮回盘之前,定会有人将那一世会发生的事详详细细与他禀报的。若是如此,那么杨大人定是没事了。
果真,傍晚时分,杨大人便回了宅子。彼时,我正站在书房的窗前,见他一手捂着肩膀,偷偷摸摸做贼似的溜进院子,便觉有些好奇,抬步跟了过去。
杨大人大概没料到阿爹会在他房中,被逮了个正着。“阿泽,你怎会在我房里?莫不是想通了?”
阿爹微瞪着眼,“你房里?杨明旭,若是我没记错,这可是我的卧房罢。”
“你的卧房,怎不见你住过?”杨大人蚊子般哼哼了两声。
“你去哪了?”阿爹不再与他废话,一手扯下他捂着左肩的手,只见那伤口处,竟浸湿了一小块血迹,“这是怎么弄的?”
杨大人显的有些心虚,“凌云城遭了罕见的大雪,早朝时圣上特意提了此事,同僚差人来送信,我便随他去了。”
“那这伤口又是怎的一回事?”
“这个,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当时不觉如何,方才回来时才发现竟流血了。没什么大碍的,你莫担心。”
“杨明旭!”阿爹忽的一吼,杨大人立马闭上了嘴乖乖受教。
“你以为你自个儿还是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吗?你儿子都是快要作爹的人了,你何时才能有点自知之明?”
“阿泽,我明明不过三十七岁余几个月而已,莫说是作祖父,便是再做一回父亲也不是不可能···”说到此处,这话头竟是有些走歪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回去了,却见阿爹开始动手剥杨大人的衣裳,当即惊得几欲岔气。
这是要做甚?
“阿泽,你这是?”杨大人任阿爹动作,甚至双手十分配合,几下便褪去了上衣。
“闭嘴!我看看伤口。”阿爹狠狠剜了他一眼,他才终于老实了。
那血迹在外看不过只有一小块,褪去衣衫后,却见包扎用的白布条几被染了个透,流了那许多的血,伤口定是撕裂了,如此还说不曾发觉,杨大人这谎话编的,着实不太圆满。
阿爹小心翼翼揭下了染血的布条,与伤口粘连处被揭下时,杨大人“嘶”了一声,见阿爹一顿,便又特意喊了一声“疼”,阿爹却喝道:“疼死你活该!”随即取来了药品,快速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手法熟练的很。
“阿泽。”阿爹转身时,杨大人自背后将他抱住,将将包扎好的伤处贴着阿爹的后背,“我方才说的话不是玩笑,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放开。”
“你不答应我便不放······”
之后如何,我便不知了,只因我正看得兴起时,沈荼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将我拉回了房间,“好看吗?”他问。
我只一味心虚的笑,他扶额,很是无奈,“从前便知晓你爱听人墙角,只是竟想不到···”如此话只说一半,却更是叫我惭愧。
“不过,”他又道,“今晚,我能否回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