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见闻录·其十二（1 / 1）
找到唐青枫时，对方正随石老汉在河边悠悠垂钓，见你到来，很是高兴地扬扬手，同时甩了甩鱼篓，展现此次收获。
你没有上前，只是唤道：“唐二师兄，这儿有位夫人需要你的帮助。”
他这才注意到你身侧的那位李夫人，露出些淡淡疑惑，朝你投来不解一瞥，见你无甚反应，只得一展折扇，转头询问道：“夫人有何困扰？”
李夫人点点头，眉间悒色减淡些许，将自身遭遇缓缓说明。
你在旁边默不作声地观察二人反应，全无异样，正如两名陌生人初见，不似作假。
——原来如此。
倘若李夫人所言不假，那么唐青枫显然被人冒名顶替了。
你恍然大悟，负面情绪顷刻烟消云散，甚至还起了几分坏心，幸灾乐祸地用传音入密朝唐青枫道：「师兄呀，这回你可有麻烦了。」
唐青枫犹是不明所以，然而原本那副轻松神情，却随着李夫人的叙述一点点开始变化，先是惊异，再是恼然，最后则是沉下，以扇半掩，喜怒不辨。
在李夫人叙述完毕后，他沉默了片刻，再深吸一口气——你确信你听见了这一夹杂着咬牙的吸气声——才开口道：“夫人孤身来此，家中父母想必担心牵挂，不如尽快回去。若有那位唐……唐青枫的消息，在下必会通知。”
李夫人却是轻轻摇头，苦恼而哀愁，几度欲言又止。
“夫人可有什么难处？”
你适时地插了句话，余光瞥见唐二满面尴尬，不由强忍笑意，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我这位师兄可是最为热心的，定会出力帮你找到那位唐……咳，唐青枫唐盟主的！”
“只怕父亲已不愿再见妾身……若非出了此等、此等丑事，父母震怒，妾身也不会千里迢迢远赴他乡，毕竟孩子无辜，血骨相融，怎能割舍。”
李夫人幽幽叹息，愁色更重，一手轻轻抚上小腹，这充满暗示性的动作令你注意到那重重衣衫下微隆的弧度，一时大为惊异，不知如何作答。
与此同时，真·唐青枫的面色也彻底凝入僵冷之中。
见过有人假冒旁人的，却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
你对唐二颇为同情，这段时间被红渠姐看得严紧不说，好不容易出来能溜达两圈，还莫名背了一锅，险些喜当爹，形象诠释了人生处处有惊喜这句话。
你眼瞧着唐青枫即将陷入思考人生的状态，连忙道：“血骨相融，怎能割舍，想必令尊令堂也是如此，夫人不必忧虑。还请告之那位唐……青枫的特征，方便我等寻人，早日解决此事。”
“他随身配了枚紫玉，形如鱼龙，缚有白穗，是临走前我赠与他的。”
李夫人将线索交代清楚，又与你细细把容貌描绘了一番，几度道谢后，这才折身离开，静待音讯。
风波一止，你长吁一口气，回头将注意力转向真·唐青枫身上。
唐师兄平日给你的印象大多为开朗风趣，亦不失温柔体贴之处，而眼下那张眉眼清俊的面庞笑意全无，似乎蕴着一层隐而未发的寒意。
——看来是动真怒了。
“师兄。”
你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唤了一声，这才令他回神，略略松开握紧扇柄的手，索性顺势坐在旁侧矮凳上，脑袋垂下，模样颓然懊恼，闷闷道：“……要笑便笑罢。”
“哪里会笑。”话是这样说着，然而唇角却忍不住弯起，你甚至想要学着他从前那般，捏住他脸颊进行安慰——嗯，不过捏起来肯定没自己的手感好。
这小念头还没成型，便听唐青枫问道：“师妹如何看待此事？”
于是你思忖道：“听李夫人所言，那个冒名者应该也是巴蜀人士，且对唐门有所了解，眼下正在开封——水龙吟在开封恰巧有两处分舵，自可下令搜寻此人。师兄初掌盟会不足一年，在没有引发不必要的误会与事端前，务必将其解决。”
你说到解决二字时，摩挲了下腰侧的龙鳞刺。
“此人要么功夫不差，要么便是愚蠢之辈，实在狂妄，绝不能让他如此败坏名声。”
“师妹这反应，好似比我还严肃几分。”唐二摇摇红叶，凝重之意消散不少，朝你挑眉道。
“因为、因为他败坏的是师兄名号呀，害得我开始以为……”你话音一顿，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先前在心里暗搓搓地扎着唐青枫小人，干咳两声，一本正经地扯开话题，将仇恨转向另一方，“总之！冒名顶替骗财骗色，就该打断手脚再没收作案工具，不可轻饶！”
“是极是极。”唐青枫没有追究，也不知心里有何思量打算，起身朝前方大堂走了几步，回身道：“走吧，村长还在大堂等着我们——难得出来，莫要被无谓之事影响。”
你点头应声，将之前捏碎的瓷片端在盘里，跟上唐二步伐。见他对瓷片产生好奇，只得敷衍道：“……不小心摔碎的。”末了还附上一串嘿嘿笑声。
“哦~？”对方依旧兴趣不减。
“走啦走啦。”
※ ※ ※
在芳华谷的这一顿午餐算是丰盛，鱼羊俱全，鲜香美味。
令你颇感讶异的是，不少鱼虾都是唐青枫所钓，这位世家公子的解释则是：行走江湖，自然得有生活上的一技之长，四海八荒里可没那么多客店酒楼。
不过小铁倒是没有过来，据说本是要来的——唐二在河边垂钓时偶然还见了对方，双方和善地交谈了几句——然后小铁就没影儿了。
这样也好，你对那个年轻人印象不深，省去了不少麻烦尴尬。
然而石老汉和村长却是一副遗憾表情，旁侧妇人们则充满了八卦的快活气息，不乏有长者打听关系后，向你二人询问是否处于单身状态，并将自家或亲戚或朋友的儿女介绍过来。在得到婉拒后，又一副露出「哦哟哦哟现在的年轻人呀」的探究模样。
“依我看呐，公子潇洒，姑娘昳丽，两位又同行江湖，再般配不过了。”
期间酒娘子笑盈盈一句话，引得众人不住起哄。
你面颊红烫，一时羞臊呆愣，结结巴巴解释道：“并、并不是这样，大家——”然而这话语夹杂在众人声音中，却细若蚊呐，不知如何说明。
最终你仍是选择放弃辩解，埋头早早吃完一顿饭，匆匆起身提前离开。
临走时那一席欢笑中，隐约听见唐青枫一句“我家师妹面皮薄”从中传来，步伐不由得加快——重点根本不是在脸皮薄厚上面好么！
饭后在桃树下等了半刻，唐青枫才悠悠赶来，与你辞别众人，往归池而去。
你本想借两匹马来代步，这个提议未被唐二同意，理由是大好风光，匆匆来去如何尽兴，要一步步细细体会才好。
——可是等这一步步下来，大概天都要黑了。
“走小道吧。”
方出芳华谷，唐青枫如此提议道。也不等你决定，便顺手牵过手来，往旁侧带去。
这一动作太过自然熟练，毫无违和，使得你几乎忘记抽回。走到锦燕林附近时，才借着去采花的理由，慢腾腾把手缩回去。
天青水蓝，碧草红萱，一路浅水蜿蜒，风景自然清雅。
你临溪而行，身后唐二跟随，距离不近不远。
“师兄不找个地方歇息么？”你回首问道。
虽是未时，艳阳仍盛，日光投在那道蓝衣上，明亮而灼人。
唐青枫弯弯嘴角，笑道：“我在欣赏。”说着抬扇一指，“赏山，赏水，赏美人。”
“贫嘴。”
你心里欢喜，却不与他多言，撷了几朵木槿，蹲在岸边拨弄溪流。
繁花映水，几瓣随风零落，照出临溪者身影，仿若添作半面妆。
忽地头上一沉，抬首却见唐青枫将一枚落花簪在你髻上，笑容满面。你伸手摸了摸，再朝他伸手摆了摆，示意对方俯身过来，见他低头凑近，便想趁其不备把槿花插在他发冠上。
唐青枫自然闪避开来，你不依不饶，一来二去，又是一番打闹。
比划了半阵，髻上花也散了，倒是不知不觉往送君廊一带走去，再远一些，便是归池所在。
你对此地颇有几分印象，当初还曾目睹那名叫骆莺的女子跳崖自尽。
与其说是自尽，不如用殉情更为恰当——秋庄主死后，她便心死，一意追随入黄泉。
这并不算什么好回忆，你眉头一凝，被唐青枫敏锐察觉出异样，在询问之下道出了秋庄主与骆莺一事，一个女子隐忍沉默的暗恋，与心念之决绝。
“师妹似乎对此颇有感触。”
“情之一事，总是惹人纠结困扰，令旁观者太息怜悯。不过……”
“不过什么？”唐青枫很是好奇。
“说来或许薄情了些——可我总觉得这样的感情，未免极端。生死相随为世人称道，却也要看是何情景，骆姑娘年纪轻轻，虽情路不顺，前途亦是光明，却偏偏选择这种方式了结……除却道一句用情至深，我无言以对。”
“生而不可与死——师妹莫非不信世间的至情？”
“我信。但这种将意念投注一人之上，视其为支柱重心，以至于将自我抑制忽视的行为，让我难以理解。燃尽生命只为一人绽放，倘若无法控制，便易灼伤他人，最终也只能落得焚作一把灰烬的下场。”
你把玩着手中木槿，忽地莞尔轻笑，道：“情爱本是常态，我非常理解骆姑娘那份真心，以及蕴藏其后的深厚情感，然而人生并不止爱慕一人那么简单啊。不是么，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