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见闻录·其十（1 / 1）
清晨时分，窗外几枝茉莉盛开，斜探入内。
你撷了几朵，与桔梗石榴并成一束，置入案上瓷瓶内，摆做新月造型。
回退几步，你拍拍手，对这次的插花感到颇为满意。
而身后林园一侧，兵戈相击不休，剑气破空，铮鸣清脆，催得枝干摇曳，漫天落叶飘零。交错之间，夹杂两道低喝人声。
看来唐师兄和卢大哥的切磋还未结束。
你估摸着时间，沏了两杯热茶，待温度降下，远处声响亦渐歇，这才端起杯盏送去。
转过假山，便看见唐青枫正一个旋身劈手，将卢北川长剑夺下，动作行云流水，衣袂转动翻飞，颇有吴带当风之感。
听得身后脚步踏踏，便挽剑入鞘，再一把抛了过去，回身朝你笑道：“师妹来得好巧。”
卢北川接过佩剑，也不再进攻，朝你点头示意，一场晨间比试就此结束。
“我备了些茶点，快来尝尝吧。”
你招呼一声，将食物搁在旁侧石台上。
卢北川本欲上前接过茶水，唐青枫却在此时转头，不知使了什么眼色，令他步伐一顿，干咳一声，笑道：“……忽然想起副盟主有事找我，先走一步。”
你在后面唤了两声，不见对方停步，只好同唐青枫道：“也不必如此匆忙吧，喝一口茶的功夫总是有的。”
“北川可是个大忙人。”唐二笑吟吟道，取出怀中手巾擦掉额上薄汗。
那手巾上绣了几片云纹，针脚粗糙，勉强入眼，自然是你的手笔——不过较之先前，进步已算显著——这也是第三张送给他的绣品，以提高女红为名，嗯，反正他用着也不嫌弃。
血衣楼余孽已清理干净，三盟访客也接待完毕，每月例会更是早就结束，正值清闲时刻，不知道卢大哥有什么可忙的。
你眉头挑起，眼波一横，道：“师兄这样说，那便是如此了。”说着，替他换下常用的铁爪与傀儡丝，动作熟稔非常。
唐青枫拿过碟中桃酥咬过一口，双眼微微眯起。
“好吃么？”你问道，见他点头，又莞尔笑道：“除了桃仁，我还特意放了别的干果，看来效果不错。”
比之女红，你对厨艺更有信心，毕竟江湖儿女，整日四海为家，风霜雨雪内来去，可没那闲心闲钱往客店酒楼，多数时候，则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眼下不过辰时一刻，师妹制作糕点想必花费不少时间，是否疲累？”
“还好，我可精神着呢。”你眨眨眼，相视一笑。
这样的日常对话已不算少见，近一个月的相处下，你多少了解到唐青枫的脾性。
话虽如此，俩人的距离与关系倒是一如往常，不温不火。
几道扑棱之声传来，你抬眼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白鸽凌空而来，震动竹梢。
这并非水龙吟常用信鸽，而是唐青枫私驯的，多用于与亲友家属通讯。
不过这次带来的消息，则来自江南铸神谷，谷主齐落竹之手。
“落梅月前在谷外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猫，便带回家养着，谁想过了段时日，竟发现是只云笈虎幼崽，眼下谷内闹得鸡飞狗跳——落梅还说誓与老虎共存亡，惹得齐兄一阵头疼，这不，写信向我抱怨来了。”
唐青枫一面大笑，一面朝你扬扬手中信函。
自重返总舵后，你甚少见他笑得如此开怀畅意，眉角眼梢俱是舒展，忘却一切烦恼。
看来师兄与齐谷主的感情很好，听说他们少年相识，不少事迹在江湖广为流传。
你对那位铸神谷谷主的印象并不深刻，几次仅有的接触中，只记得是位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谦谦有礼。不过运气委实差了些，先是自家被连环坞骚扰攻陷，当做人质劫持，好不容易解救出来，又被前来寻仇的鹰眼老七掳至龙首山天泉山庄，继续沦为肉票。
哎，真是论在江湖里学好一门武功的重要性。
你分享着他的喜悦，同时不可避免地歆羡起来。
“怎么了？”他敏锐地察觉出你的走神。
你摇摇头，目光转向远处竹林深处，稍一叹气，复又笑道：“我很羡慕。”
“羡慕？”
“嗯。”你垂首，盯着搁在膝上的双手，“齐谷主曾与师兄并肩同游江湖，经历那样精彩的故事，总让人多少……有些羡慕的。”
对面的唐青枫似乎沉默了，片刻后也没见他答话，你开始有点心慌，莫非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说、还是说……你将十指稍稍扣紧，略显忐忑的抬头。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唐青枫一手捂嘴满面通红的模样，只听他强忍笑意道：“我当真没有取笑的意思，只是——”还未待你反应，便被一把捏住脸颊，朝左右来回摆动，“师妹这模样，未免太可爱了些！”
——诶？！
你一愣，在脸蛋被一顿揉捏后，思维才缓慢恢复，生出些羞躁恼意，连忙后撤脱离魔爪，道：“都、都说了不要捏脸……！”
“现在这样就很好。”唐青枫没有松手，而是突然开口道，“师妹已经伴在我身边了。”
言语间，面上褪了三分笑意，却凭添七分温和。
现在这样？是像现在这样，每日喝喝茶、聊聊天以及散散步？
你神色一暗，心里虽然明白唐青枫的意思，却知晓这样日常并非他心内期望，至少是目前而言。他本该活得潇洒，鲜衣怒马落落拓拓，可重重身份相加，层层责任累积，俱成了限制自由的桎梏，连这偌大水龙吟，也像是一座牢笼。
一座困不住唐青枫步伐的牢笼。
终究是不一样的啊。
你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没有将内心想法吐露出来。唐青枫却似明了一般，抬手转而摸向你的头，轻抚两下，道：“至于以后，自然也是如此。”
※ ※ ※
你对「以后」并无什么概念，一切生活照旧。
大概由于性格样貌与人缘，你在看顾唐青枫之余，还被派去接待外来访客，说不上充实，但忙碌许多。在接待完新一批来访者后，你打算回房休憩片刻，谁想路过庭院时，便听得外侧墙边传来一声呜咽，好似某种小动物的鸣叫，带着几分哀意。
总舵临近山林，野物一向颇多，但只游离外围，甚少有闯入，眼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你心内好奇，循声而找，却在墙外一株矮松下，意外发现了唐青枫的踪影。
这位唐盟主正一手稳稳抱住怀中小狗，另一手则高高提笔，笔尖凝着墨汁，正对准小狗一只前爪。那小狗原本皮毛洁白光滑，此时却被涂得一片乌糟，尤其双眼一带黑圈，显得滑稽非常。它显然不愿被如此对待，身子不住扭动，喉间发出低沉呜声。
唐青枫见你出现，动作不由一愣，小狗亦趁此机会挣脱而出，嗷地一声逃了出去，窜入灌木之中，迅速消匿无踪。
“哎呀，还差一只爪子就完成了。”
唐二颇为惋惜的喃喃了一句，然后与你相望无言，眨着眼，似乎比那小狗还无辜几分。
最终还是由你打破这沉默，扶额无奈道：“所以说，师兄你究竟在做什么？”
“前日知晓齐兄家里的老虎事件，一时想到从前饲养在唐门的唐三罢了——可别那样看我，唐三不是我的兄弟，是一头熊猫，我阿姊给取的名。也不知它近况如何，只好睹物思人，不，睹物思熊了。”
这一番回答，令你一时间不知该吐槽那名为唐三的熊猫，还是唐二则睹物思熊的方式。
当然重点都不是这些，真正要紧的，却是——
“——这是红渠姐养的小狗呀！”
这可怜的小家伙令你相当眼熟，不仅曾被卢北川抱着叨絮了整晚，眼下还被唐二画成熊猫，得亏红渠姐外出公务了，不然铁定一记百裂脚朝脸踢来。
唐青枫闻言，淡定的指指天，指指地，再指了指你，最后转向自己，将食指竖在双唇间。
“嘘~”
“嘘也没用，真是胡闹。”
你佯嗔道，却换得对方朗声一笑，唇角弯翘，似乎对这次的恶作剧相当满意。
“你近日总不在跟前，我一个人独处，这难得的清闲，也变作枯燥，只好开些玩笑聊以慰藉了。”他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却略感讶异，自己最近忙碌的中心的确转向了访客之事，莫非是时候关心下空巢师兄了？
“我听闻锦燕林有一处归池，清幽雅致，风景甚美。”你斟酌着开口，“红渠姐呢，现在不在总舵，我想……”
唐青枫展开红叶，接过话来，道：“这算是邀请么？”
“诶？”你觉得对方似乎是误会了，你本来想说如果师兄乐意，大可前去饱览湖光水色，一解心中烦闷，但是经他这么一问，倒显得你在怂恿盟主偷溜般。
“我的意思是……”
你方欲开口解释，就见他长眉一挑，登时所有话语都尽数收回，在心口百折千回了几次，再出口时，已换作另外一幅模样：“只要别耽搁到亥时——师兄愿意随我同去归池么？”
说着，便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荣幸之至。”
那双套着铁爪的手轻轻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