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回天乏力(1 / 1)
曹菲菲孤零零的站在马路边,全身湿漉漉的,留海的发根处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水。可她没时间打理,她已经招了十多分钟的出租车了,手都快挥断了,可那些空车司机一见浑身脏兮兮的菲菲都避之不及,好像把她当成了路边的流浪汉,每每停下,还不等菲菲走上前,就急急忙忙一踩油门扬长而去。也许并不是怕她没钱,而是她全身湿透,要是做了她的生意恐怕这一天都没其他人再坐他的车了。
曹菲菲忍无可忍,终于在一辆空车减速的当口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挡住车头。
司机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了,幸好他远远的看见了有人挥手拦车,把车速降了下来,这才险险的刹停了车子。
曹菲菲双手一直趴在车头上,一步步挪到右侧,在年轻司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打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第一件事就是看着仪表盘上显示的时间,九点五十分,还好,庭审应该刚开始。她稍稍安心,然后迅速掏出一百块钱,对司机说:“快,送我去法院。”
司机看着她,又看了看那一百块钱,然后又把目光定格在曹菲菲的脸上。那是一张五官精致到完美比例的一张脸。丹凤眼里透出的长睫毛扑闪扑闪的,摄人心魄。高挺的鼻梁,小嘴巴尖下巴,每一个部位都那么完美的长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这样秀丽不可方物的容貌不可不说是上帝的杰作。唯一与之不相称的是她的气色,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看着像是被雨水淋了很久,寒气入体了。然而就是这样苍白虚弱的样子,在他看来更是平添凄清的美艳。可当他的眼光移到曹菲菲的身上时,整个人都不淡定了,倒不是菲菲身上的雨水全蹭到座位上,而是她前胸处湿透的衣服映出里面粉红的内衣,看去那样刺目。司机也就三十出头,为人淳朴。猛然见到如此诱人的女子还是让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可随即就被曹菲菲的厉喝声惊醒。
“你看什么呢?快开车呀!”曹菲菲被司机看得全身发毛,加上她心里着急,所以发出的声音就大了几分。平日里她端庄大方,优雅文静,可就在这一天,她几乎做遍了一切坏女生才会做的事。如果说出去,应该没人会信吧!
司机被她的吼声吓了一哆嗦,脸上微微泛起红晕。本能的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菲菲,强自镇定的说:“先,先擦一下吧!”
曹菲菲愣了两秒,随即会过意,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她出来时特意换上的衣裤如今已经全部湿透,正紧紧贴着皮肤,上面还有从铁管上沾到的泥浆,看去真算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连忙接过毛巾,擦起衣服起来,顺便跟司机道了声谢。
她低着头,自然看不到司机讶异的一张脸。司机的本意是让她拿那条毛巾擦头用的,谁成想她会放着正滴着水的头不擦而先去擦身体。不过,马上司机便想起,估计人家是嫌毛巾脏吧!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发动引擎。“去哪个医院啊!”
司机先前被她的怪异吓到,并没听清她说去哪里,只是隐隐听到是什么院。眼见菲菲脸色惨白,估计是病了。于是想也不想的就以为是去医院。没想到他简单的一句话又让他被吼了一次。曹菲菲猛地抬起头,一脸错愕的看着司机。大声喊道:“是法院,不是医院。城西人民法院。”
司机哦了一声,不敢再继续问她。想想他也怪可怜的,三十岁的大男人在前后不到五分钟里连续被一个看去十七八岁的小姑娘骂了两次,真是憋屈。可好像他并没有生气,他深知,医院和法院一样,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车子疾驰在宽阔的大马路上,畅通无阻,可曹菲菲似乎还是嫌慢,一个劲的催着司机。司机也不恼,大概谁见了曹菲菲这样美丽直爽的姑娘都恼怒不起来吧!他从自己座位旁的一个大袋子掏出一条毛巾,递给曹菲菲。“你先擦擦头吧!这条可是我新买的,准备送我女朋友呢!干净的很。”
正说着,曹菲菲打了一个喷嚏,她吸了吸鼻子,接过了毛巾。
雨势渐大,啪嗒啪嗒的打在车玻璃上,雨刮器刚划过去,后面就一大片水珠落下。下了高架桥之后,车辆渐渐多了起来,喇叭声此起彼伏,出租车的车速也慢了下来。曹菲菲明显躁动不安,苍白的小脸上满是愁容。她一会儿看看外面的车流,一会儿又盯着仪表盘的时间。
司机也被她弄得紧张起来,好像自己也很赶时间似的。“诶,你待会是在地下停车场下,还是法院门口下啊?”
“门口下。”
“可是外面雨很大呀!你看你好像还病着。”
“没事,我在法院门口下。”曹菲菲的声音坚定,不容置疑。
可她那么争分夺秒的赶路,老天却似乎不愿帮她,雨越下越大,车流越来越密集,好像故意捣乱一样。好不容易到了法院门口,还没等车停稳,曹菲菲就打开车门窜了出去,留下一脸惊愕的司机在后面喊。
“等会儿,我有伞。”
法院正门和学校的正门一样,有着长长的阶梯,一级一级。曹菲菲双手护头,顾不得头疼,顾不得大雨滂沱,只是咬着牙奋力往上冲去。雨水在分分钟内将她半干的衣服又浇得如水泼一般,可她看不见。她的眼里心里,看到的都是站在被告席上无望的王凡,他此刻是否也正盯着观众席的后门,等着曹菲菲来救他。那一刻,曹菲菲忘记了一切,仿佛站在山崖边,后面是毒蛇猛兽,下面是万丈深渊,可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她飞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很伟大,很豪迈,很勇敢。她没有屈服于她爸爸的淫威,没有被病魔打倒,甚至跳楼翻墙顶着这样的大雨跑来法院,只为救她的男人,她爱了十年的男人。她很知足,也很自豪。
情若到深处,苍天亦阻止不了我。等着,我的小凡,我来了。曹菲菲在心里默念着。
可是,可是,苍天俯瞰大地,小小的人儿如何轻狂,在它看来,止增笑耳。
曹菲菲冒雨爬上最后一级台阶,抬眼便看到远处的大门口站着的那一群人,全部都是笔挺的西装,连女士都是这样的打扮,除了那个站在门口裹着披肩的中年女人。女人的前面正站着一个男人,大背头,宽阔的肩膀。曹菲菲看到男人的一刹那,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了。她站在那里,任雨淋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曹清远此刻正和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握手,满脸堆笑,甚是殷勤。他们边说笑边往外走,沈冰跟在一旁,面露忧色。突然她停住脚步不动了,曹清远忽然听不到身边人的脚步声,连忙回头,发现妻子正惊恐的看着前方。他连忙转身,然后就看见了呆站在雨中的菲菲。
用什么样的语言能形容他们那一刻的惊骇呢?就像你亲手杀死一个人又亲手将他埋葬,忽然你一转身发现他又活生生的站在你的面前。就像你正欣赏着油画,突然看到面目狰狞的恶鬼突然从画里走了出来,张着血盆大口向你扑来。那一刻的震惊,是足可以令心跳漏拍的,是可以让倒吸的凉气直冲脑门的,是可以使拼命张大的眼珠忽然崩裂的。
伞放着车里,曹清远也顾不得去拿了,他拼了命的往外跑,也不去管他那一丝不乱的发型和笔挺的西装。沈冰也回过神来,匆忙也跟了上去。
曹菲菲站在雨里,一动不动,任倾盆大雨淋在身上,然后悲哀的看着一对从小疼她爱她的父母,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曹菲菲爱上围棋是在六岁那年。某天她正坐在阳台的小桌子边和爸爸下棋。边放着黑色棋子边不时摸摸额头处微微隆起的一个小包,像是那个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爸爸看着她笑问,“还疼?”
菲菲咧了咧嘴,“不是,有点痒而已。”
两人继续下,不到五分钟曹菲菲便无子可下了。她看着被一大圈白子牢牢围住的黑子,皱着眉。“怎么会这样,我刚刚吃了你那么多白子。”
爸爸放下了棋子,悠闲地喝着茶。“下棋和做事一样,是很有学问的。你关注的是那最里面的一颗棋子,拼命的想先吃掉它,却没注意我已经在外围布下大局将你团团围住。要学会布局你知道吗?做事也是一样,你不是总想着和那个王凡一起玩吗?你在他的卧房里尿尿,然后他爸还在我们家当我们的面扇了他那么重的耳光。他呀估计恨死你了,怎麽可能你简单道个歉,他就愿意跟你玩在一起呢?”
曹菲菲丢下棋子,双手杵着下巴。“那怎么办?我这几天为这个事都快烦死了。”
那天王日华带着王凡来到曹家,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甩了王凡一记耳光,当场把小小的王凡打翻在地,也把众人吓住了。最受影响的当然是曹菲菲了。在她的认知里,爸爸就是孩子最坚实的靠山,当孩子受到委屈或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时,都应该找爸爸。她被王凡一推之下撞到门把手,撞破了头,可她只是因为疼,因为委屈才哭,压根没想过报复王凡。她虽然小,但受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一天下来,早就知道是自己错在先的,只是碍于面子不愿低头而已。不想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爸爸,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那么重的死手,而王凡那一刻的坚韧更让她触动。明明嘴角都渗出了血,还自己爬起来站在打他的人身边,牙齿上都是血还对着菲菲说对不起。曹菲菲莫名的哭了,不是因为头疼,而是胸口疼。
后来他们走了。妈妈对她和爸爸说了王家的事,还有可怜的王凡的过去。曹菲菲怔怔的听着,心口如锥附骨。那是她亮闪闪的短暂人生里第一次听到的关于悲伤的故事,她不明白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那个时候她才知道,阳光普照大地,然而也有它照不到的角落,那里有丑陋,阴暗,还有无尽的悲伤。
故事讲完,妈妈说:“菲菲,你看那孩子那么可怜,你还记恨他推你一下吗?”
曹菲菲拼命的摇头。
“那你愿不愿意跟他玩啊!你看他平时上学都没人跟他玩。”
曹菲菲狠狠的点头。“我明天就跟他道歉。”
可是曹菲菲的道歉被王凡投射来的恨意的目光给震住了。一连几天,王凡都是看见她就绕道而行,完全不给漂亮的曹菲菲一点好脸色。可他越是这样不待见曹菲菲,曹菲菲对他的兴趣就越大。曹菲菲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出一个好办法让王凡主动找她。
曹清远看着一脸别扭的女儿,真是可爱得不得了,他忍不住去捏了下她的小脸,被菲菲一把拍掉。“你说啊!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和好呀?”
曹清远不逗她了,坐直身子正色道。“对付王凡那样的非正常人,必需用非正常的手段。而且要有长远的计划,就如我们刚刚下完的这盘棋。你跟他道歉他不接受那你就反着来。来,我教你一个办法。”说着他凑近菲菲的耳朵,咕噜咕噜半天,听得菲菲一会儿横眉立目,一会儿喜笑颜开。
就此有了菲菲长达两年风雨无阻的尾随,也有了她和王凡后来的故事。
从小到大,每当菲菲遇到麻烦或者苦恼,她都会找爸爸,即使是第一次生理期,她都是先打电话问爸爸,而不是同为女性的妈妈。曹清远就像一座巍峨的神像屹立在菲菲的心里,不管外面如何变换,菲菲如何成长,那座神像永远高大,永远□□。这么多年,他教导菲菲要善良,要正直,要谦恭,要从容。菲菲也一直把他的教导奉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在她的潜意识里,曹清远就是她的信仰。
而今天,他亲手将菲菲心里的那座神像狠狠推倒,他和她的信仰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扬起一片灰尘,等灰尘散了才发现,原来只不过是一地鸡毛。那样不堪,那样丑陋。菲菲看着,只觉得惆怅。什么信仰,什么永远的倚靠,都是鬼话,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是他教菲菲怎么接近王凡的,是他间接导致菲菲不可救药的爱上王凡的,可他现在又这样……
曹菲菲站在雨中,倾盆雨水当头浇下,天边有几道闪电划过天际,伴随着轰隆的雷鸣。老天也在嘶吼着,它也为之愤怒了吗?
曹清远几乎是飞冲而来的,路边的积水漫过他的脚踝,他看也不看,只是拼了命的往菲菲这边跑,沈冰也紧随其后。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便赶到,曹清远伸手想拉菲菲,被菲菲狠狠的甩开。他再拉,她再甩开。
“别这样,菲菲!别这样。咱们先回家。”曹清远几乎是哀求的看着菲菲。
沈冰也说:“是啊菲菲,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你还发着烧呢!”
曹菲菲仿佛听不见,只是瞪着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爸爸。咬牙切齿,胸口剧烈翻涌,呼气越来越重,渐渐的喘息起来。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伤心,只有恨,无尽的恨意。不止是对爸妈的,也有对王凡的,对叶子的,对曹新宇的,对这整个世界的。她恨王凡抛弃她,恨叶子抢走了她的男人,恨曹新宇的卑劣,更恨这整个天地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让她生病,还下雨。恨到最后,转而恨起了自己,为什么她要这样,为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如此作贱自己,值得吗?
终于,她如山顶的猛虎,月亮下的狼。面目通红,青筋暴起,对着她的爸妈,撕心裂肺咆哮。
“啊……”
“啊……”
凄厉的嘶吼声,夹杂在噼啪作响的暴雨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困兽最后的一声悲鸣,绝望但是强劲,响彻天地。然后,她重重的摔倒在地,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