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跳楼的曹菲菲(1 / 1)
曹菲菲到家时已经天黑了,爸妈都在门口等着她,而白天还在的王日华已不见踪影。曹清远看到在院子外停住的出租车,连忙跑了过去,沈冰紧跟其后。等他们看到后排那个连打开车门都那么吃力的曹菲菲时,更是惊得失声叫了出来。“我的宝贝女儿,怎么变成这样,看得我都难受。”
他们一左一右的扶住曹菲菲径直往家里走,保姆在原地给司机付钱。
到了客厅,原本曹清远要送她上楼的,可菲菲硬是坐在沙发上。“吴婶,帮我倒杯水。”她虚弱的说。
保姆吴婶很快倒了杯温水过来,曹清远又吩咐她赶紧再去煎副中药。也许他已经知道接下来菲菲的要说的话,所以故意支走了吴嫂。
曹菲菲一口喝干了那杯水,身体好像恢复了一点点,她这才开口。“爸,小凡的事怎么办?”
曹清远安抚了她几句,然后仔细分析起形势来。包括他制造出的那些社会舆论和找到了围栏断裂导致的安全隐患这一有利条件,都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末了他说:“你放心,小凡是首次犯案,又在二十四小时内投案自首,再加上张华强本来就前科累累,那条栏杆又是断裂许久没人修理,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种种有利因素下,相信量刑会以最低标准的。他那么优秀还年轻,坐几年牢,出来后还是一条好汉。”
曹清远自顾自的说着,完全没有看到一旁的菲菲张大的嘴。
菲菲吃惊的望着自己的父亲,仿佛一时搞不懂状况。“爸,你在说什么呢!小凡不能坐牢。人不是他推下去的,那天晚上,他一直是跟我在一起的,这个妈妈也知道。是吧,妈。”曹菲菲回头看着伫立在一旁默默无语的母亲。可曹母眼神闪躲,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后来干脆别过头去。
“菲菲,爸知道你心肠好,见不得同学受难,王凡又是你小时候的玩伴。爸会帮他尽量脱罪的,你不用操心他,还是尽快养好病吧!马上就要开学了。”曹清远试图绕开这个话题。
“脱罪?他根本就没有罪,何来脱罪一说。人是新宇推下去的,他畏罪潜逃,还想让王凡替他背黑锅。简直太无耻了。我一定要告发他。”曹菲菲气若游丝,却依然强撑着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
曹清远瞳孔一缩,厉声喝道。“住口,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哥哥?再说,谁告诉你是新宇推他下去的?”他眼睛转了转,然后盯着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妻子沈冰。
曹菲菲看着盛怒下的爸爸,这是她从没见过的爸爸。从前他总是对着菲菲笑,无论有事没事,好像看见她就心情大好。可如今菲菲病着,浑浑噩噩间,爸爸却对她吼。
人病着,感官会变得迟钝,但心里反而更加灵醒。菲菲敏锐的明白一件事,爸爸也许早就知道人是新宇推下去的。
她定定的看着曹清远,不住的摇头,恐惧渐渐的爬满了她的眼窝。那一刻她居然感觉到害怕,仿佛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一次她真的救不了王凡了。
她是曹清远的女儿,怎么会不了解他。曹清远这个人,外界一直称他和蔼可亲,德高望重。他先后在工商局、税务局、建设局等一些政府机构担任要职,如今又坐上了工商银行h市分行的行长之位。包括他从前一起退伍的战友如今都是在全国各地各个政府部门担任职务。他有那么多可利用的关系,许多人如果有他那么多人际关系恐怕早就平步青云往上爬了。可他不,他结识那么朋友都只为了能更好的保护好他的家人,在他心里家庭远比事业更为重要。从小他就跟菲菲说过:“爸爸就是要做一棵大树,护佑你们。”
也是曹菲菲这次要去省城大学念书,他才终于接受了去往省城的调令。他这样一个把家庭看得如此重要的人,怎麽可能让他曹家唯一的一根独苗身陷囹圄呢!
沈冰叹了口气,走到正发着抖和丈夫对峙的女儿身边,拉起她冰凉的手,缓缓的说:“菲菲,我看这件事,还是听你爸的吧,不要插手了,安心上你的大学去吧!”
曹菲菲讶异的转头看着妈妈,“你要我看着王凡坐牢?让新宇这个罪魁祸首逃之夭夭?怎么可能,我要是那样做,怎么对得起小凡,对得起我的良心?”
“良心?”曹清远看着菲菲。“你为了对得起你的良心就要送你的哥哥去坐牢?你要知道,那是你哥哥。你这样会毁了他的。”
“我毁了他?人是他杀的,责任当然由他自己承担。”
“你以为这件事简简单单的就是新宇伏法就能解决的。实话告诉你,你三叔一早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了。你去给王凡作证,不但新宇得坐牢,就连曹家也将陷入丑闻当中。你三叔的公司现在正面临重组,一旦曹家被爆出丑闻,他苦苦经营这么多年的百灵草也将拱手他人,而我,你的父亲,也将因为以权谋私接受调查,真到那时候,我们曹家就垮了,彻底跨了,你明不明白?菲菲,你听我的,就当作你不知道,好不好。”曹清远也自认很了解菲菲,却没想到在这件关乎他整个家族命运的事上如此较真。
曹菲菲哭着摇头。“从小你就教我,做人要善良,正直,难道那些都是骗我的?”
“我是教你做人要正直善良,但我教你的一切,都是为了能保护自己,还有家人。我们曹家就新宇一根独苗,百灵草还得他来继承,他怎么能出事?”
“那小凡呢?他就该死吗?他从小受那么多苦,如今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要为了新宇受这种牢狱之灾,还有天理吗?”
曹清远无奈的摊开手,近乎哀求的说:“他是自己自首的,没人逼他。”
“如果不是新宇畏罪潜逃,他哪里用得着自首?”
父女俩开始了长达近一个小时的争吵。曹菲菲只觉得心神俱烈,从小疼爱她的爸爸从来都心意相通,而今却站到了是非的对立面,两个人都有自己要保护的人,而且只能二选一。他们争论不休,偏偏此刻菲菲又头昏目眩,突然整个人一不小心跌坐在沙发里。
眼看就要昏了过去,可好像就是有那么一丝意念拉扯着她的神经,让她强自撑着。爸妈都被她突如其来的晕倒吓住了,急忙过来扶她。曹清远何尝不是难受至极,他这些天每天都盯着那边的动向,又害怕女儿知道,早已是心力交瘁。他怕再说什么刺激到菲菲,索性闭了嘴。
曹菲菲喝了口保姆端上来的药,已经感觉不到苦了,因为此刻她整个人都难受。妈妈要送她上楼,保姆也掺着她。可她还是看着曹清远说了句。“爸,小凡不只是我同学,您还不知道吧!他是我男朋友,是我决心将来要嫁的人。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救他的,谁也别想阻止我。”
曹清远胸口紧缩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妈妈却在一旁叹了口气。“诶!菲菲,你这是何苦呢!就算你想救恐怕也来不及了,明天就要开庭了。”
“明天?”曹菲菲扬着眉毛,盯着妈妈。
“是啊!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你扭转不过来的。”
“谁说的,明天我就出庭给他作证。”
她看着一脸忧色的曹清远,曹清远也看着她,半天无语。妈妈突然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你要给他作证,那也要先去休息吧!要不然明天哪来的力气过去啊!”
说着招呼保姆一起送她上楼。伺候她躺下时,她突然问了句:“妈,明天几点开庭啊?”
“早上九点。”
“那你把我的闹钟调成七点。”算上路上堵车,两个小时应该够了。接着她又问了哪个法庭,她该先去找谁,妈妈都一一作答。
菲菲知道,正如妈妈跟她说的,王凡算是她娘家那边的人,她心里其实是不愿意他出事的。
曹菲菲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然后在脑海里将画面模拟到法庭上,想象着王凡站在被告席上的样子,又计算着自己什么情况下出场,法官会问她的每一个问题,她应该如何回答。
她知道这样爸爸可能会因此恨她,可她却是万万不能看着王凡出事的。她想,这次真的要让爸爸失望了。不过她的潜意识里觉得,这样是对的。
想着想着,药性慢慢上来,她也渐渐的睡了过去。
也许是心事重重,夜里她总是睡不安稳,翻来覆去,零零散散的做着梦。她梦见有人走到她的床前,深情的凝望着她,久久不语。人影模糊,像是爸爸,又像是前段时间见过一面的三叔。等她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却什么也没有。
临近天亮的时候,她又梦见了王凡。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牛仔裤,挺拔修长的身影从菲菲身边经过,可他看都不看菲菲。无论菲菲在后面怎么叫他,他都不应。菲菲跑了几步准备追上去拉住他,可她刚跑起来,王凡便像受惊的麋鹿,疯狂的往前跑。于是菲菲只能在后面苦苦的追。他们从这一个山头跑到另一个山头,又从另一个跑回这一个,周而复始。菲菲居然完全感觉不到累,仿佛脚上踩着轮子。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在陡峭不平的山路上疯狂的追逐着,终于王凡在一个悬崖边站住了,菲菲也停下来叫他。王凡回过头,咧着嘴冲她诡异的一笑,然后迅速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曹菲菲就是在这样一个可怕的噩梦里惊醒过来的。醒来后,发现额头上都是汗,真不知道是因为跑了一夜热的,还是退烧了。
窗帘关得严严实实,她分不清白天黑夜。伸出手习惯性的摸索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可摸了半天居然摸了空。曹菲菲狐疑的睁开眼,愣住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让她腾的坐了起来。刚起身,头就开始疼了,脑袋一整圈都酸痛。她撇过头,果然,床头柜上没有闹钟,她又朝地上望去,也没有。
曹菲菲慌了。连忙起身下床开窗帘,虽然天色灰蒙蒙的,还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可还是可以一眼辨认出,天亮了。
她边揉着两边的太阳穴边向门口走去,喊道:“妈,吴婶。”
妈妈的房间在隔壁,吴婶则住在楼下。以往她们听到声音会立刻跑过来,可这时居然没人应,菲菲走到门口,准备开门。这个时候惊人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只能在里面反锁的门居然打不开,曹菲菲的大脑翁的炸响了。
她猛地用力去拉,门开了一条缝,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门外的把手上缠着一条铁链,粗大的链子绕着门把手一路延伸到她的
视线之外。恐惧感充满了曹菲菲的全身,她使劲的拉,可拉来拉去就只有那几厘米的松动,再使劲也动不了分毫,应该是系到了楼梯扶手上了。
曹菲菲欲哭无泪,她真是太傻太天真,竟没想过爸爸会这样做。她哭着喊着,可是偌大的房子里除了她的哭喊声没有一点动静,连照顾她的保姆都不在。
手机,她猛然惊醒,必需打电话找外援。赵敏,对,就是她。曹菲菲想着,连忙跑回床前,没看到手机却发现了床头的一张纸条。上面赫然就是爸爸的钢笔小楷。她刚才起来找闹钟,竟没发现就搁在枕头边上的纸条。
“菲菲,原谅爸爸这样对你,爸爸也是没有办法。新宇已经出国了,而王凡也已经全数认罪,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爸爸不能让你破坏这一切。世上的好男人多的是,而你至亲的哥哥却只有一个,这一刻你为爱奋不顾身,经年以后,等爱情消散了,你会明白爸爸的良苦用心的。另外,手机我已经拿走了,保姆也放假回家了。等一下庭,我们就会立刻赶回来的。爸爸亲笔!”
曹菲菲睁着大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张纸条,豆大的泪珠滴到纸条上将那些行楷打湿放大,然后曹菲菲瘫坐在地,晕厥过去。没有人懂得她的悲伤,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她那么拼命的想要救她的爱人,可是王凡说,不用了。而当她苦苦撑着病重的身体要去给他作证,她的爸爸居然使出这么下作的方法对她。她在心里问,这个世界怎么了?
已经记不清哭了多久,忽然一阵风吹来,窗户上的风铃被风吹得叮叮当当的响,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情人低吟浅唱。往常曹菲菲是很喜欢的,那些风铃也是她亲手挂上去的。风铃?曹菲菲猛地一怔,睁开了眼,慢慢回过头看着窗外,确切的说是朝着那一大串风铃。一个前所未有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升腾而起。她咬了咬牙,走了过去。
这套房子建的比较早,窗户还是老式的突出型防盗窗。虽然也是隔几厘米就有一根不锈钢钢条围着,但外围有一个半人来高的小门,平时都锁着。曹菲菲推开窗户,就看见那小门正是被风铃的链子缠着。一盆仙人掌正好盖住了锁眼的位置。她轻轻的伸出手拨开那盆仙人掌,心里七上八下,好像一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心里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
上帝是怜悯世人的,它关上了一扇门,必定会开一扇窗。
曹菲菲看着那扇小门,喜极而泣。谢天谢地,小门只是被拴着,并没有锁。她抹了一把泪,一把扯掉所有的风铃,拿开仙人掌就窜了上去,打开那扇小门,正准备迅速钻过去时,忽然发现自己此刻竟穿着睡衣汲着拖鞋。这样的行头加上她此刻正被高烧弄得头晕目眩的身体,想尽快抵达法院,实在困难。心念即起,她又折了回去用最快的速度换了套轻便的衣服和鞋,又将散落的头发扎了一个低低的马尾,兀自甩了甩隐隐作痛的头,这才又回到了窗边。
她不想在无谓的事上花费体力,先借着凳子爬上窗台。一只脚踩在防盗窗的钢管上试了试钢条的承受力,好像有点悬,不过此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房间在二楼,从窗户的小门跳下去就算腿不摔断也可能会骨折,如果骨折怎么到得了法院作证?外面下着雨,估计出租车也难招,所以必须先确保能平安落地。她朝外看了看,雨水已经将外面的一切都淋湿殆尽,前院的草地上也有几个小小的积水坑。可目前为止最有可能平安落地的办法就只能是顺着那跟粗大的下水管滑下去了。那根暗褐色脏兮兮的铁管和窗户边沿有着将近半米的距离,只在一楼与二楼正中间处有一个连接的端口。
曹菲菲深吸一口气,从窗户的小门处钻了出去。她尽可能的轻手轻脚,全身紧绷,好像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更轻一点似的。曹菲菲本就身材苗条,最重的时候也只有九十斤左右。连日来的发烧更是让她憔悴了不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可绕是如此,整个防盗窗还是随着她脚踩的位置倾斜,让人觉得下一秒它就要整个塌下去 。悬空的防盗窗就这样颤颤巍巍的迎着她迈出的步伐,直到她慢慢的爬出小门,最终还是挺住了。
铁管和墙壁之间有一定的距离,用大螺丝牢牢定死。曹菲菲瞳孔微张,银牙一咬。就这样像猴子爬树一样纵身抱上了那根水管,为了防止鼻子撞瘪,她偏过头,苍白的小脸就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好在受力面大一些,并没有那么疼。可水管上满是水污,还有水从上往下流,也不知是天上的雨水还是这水管里渗出的污水。这些水污一瞬间便将她的脸和身前面的衣衫弄得又湿又脏。
曹菲菲趴在水管上,从远处看就像趴在墙壁上的壁虎。只是壁虎趴在墙上毫不吃力,而菲菲全身能定在水管上则完全是靠着环抱住水管的那双手。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她仰着的脸上,她连眼睛都睁不开,手臂都有些酸麻了,头也开始疼了。曹菲菲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必需快点下到地面上。
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自然是不会爬树的,只是小时候和王凡成天混在一起时见他爬过,依稀还有些印象。然而那时小小的王凡迅捷的爬上爬下到她这里便像身上背着千金重担一样,举步维艰。下水管上布满了粗糙的小突起,像是油漆没刷好风干后形成的。盛夏的天气菲菲穿着短袖,那□□在外的手臂每往下滑动一下,都像用砂纸磨皮,疼得她恨不得松手直接跳下去。可是不行,她的手可以坏,腿却不行,因为她必需靠它去法院。她就坚持着这样的信念一步一步滑到前院的草坪上。用了差不多半小时,头发上都被雨水蒙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
脚踩在坚硬的地面上,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强撑着摊起双手,那朝里的一面已经全是和下水管上形状一模一样的血印。一眼看去,触目惊心。可是菲菲来不及哭泣,急急忙忙的往外面跑,院子铁门锁着,她又咬着牙三下五除二的翻了过去,那种灵敏劲毫不逊于一个身体康健的少年。几年后,菲菲站在省城大学的樱花园里,满园都是竞相绽放的樱花,鲜花美女的绝配让身旁的男生看得痴迷。男生含情脉脉的说:“菲菲,你天生就该是一个公主,苦难见着你都会自行绕道,荆棘遇到你都会退避三舍。不会有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你永远不会懂得我的疯狂,我的辛苦。”
那时菲菲看着对方轻轻的笑,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她想起了彼时的自己,何尝不是那样疯狂,那样辛苦。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