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前尘往事（中）（1 / 1）
许是孩子总和母亲最亲近的缘故吧，墨阑是这世上第一个让我感受到温暖的人，他于我如父如母，那种感觉同慕恒大不同，那是一种让人感到依赖并愿意追随的感觉。
墨阑没有带我回光明城，而是去了某一处凡世游历，他说光明城地处深海，不利于我汲取日月之精华。
我问他我可否时不时回到我出生的那一片海域看看，那里还有我的朋友。那个同墨阑一样陪伴了我一千年，却双方从未见过面的朋友。
他的回答是，可以。
然而无论回去多少次，我都再也未见到慕恒和小黑球。经过无数次等待和寻找后，我只能将此事暂且埋在心里。因为墨阑说，还未到待嫁之年，多和父亲待在一起吧，女孩子不可以总想着外边的男人，有缘自会再见到那位朋友。
不久后墨阑带我来至一处颇具人类文明的凡世，不同于我出生的那一处凡人都还是猿人，连生火都还不会。这里的凡人已经发明了集市，虽然货币尚未通行，但这处流行物物交换。
第一次见到集市这玩意儿，我便深深喜爱上了它。
因为你可以用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交换你喜欢的东西，集市上许多物什都是我从未瞧见过的。譬如我看上一只青铜爵，我就可以拉着墨阑陪我砍几日的柴火，去换这只青铜爵。
又譬如我最近爱上了钓鱼，我可以用前几日换来的青铜爵再去交换鱼竿。
我对凡间的集市换物乐此不疲，墨阑却顿觉如此耗费光阴于我无益，遂寻了个先生教我读书写字，自己却游手好闲去了。
时光如梭，匆匆三年过去，我依旧是一副七，八岁孩童的模样，身体未曾长大。
墨阑真算不上一个负责任的父亲，我随他混入人世三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同教书先生一起度过，他则总是忙于处理光明城及魔界事务。由于身体一直未长大，此后每隔三年墨阑便会替我寻个新的教书先生，以防被人发现我长不大的秘密。
后来我才知道，我并不是长不大，而是长得太慢。
我足足又花了五千年，知识渊博得不行，才刚长到金钗之年的模样。
五千年后我的灵力突破天人境界，我以自身灵力化出一颗的日月宝珠，这颗珠子最后被用做永恒照耀光明城，故而光明城一众阿修罗皆对我奉若神明。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就是因为墨阑和这颗珠子，使得过了五千年无忧无虑日子的我，第一次走向生命的尽头。
老魔君死后的这五千年，魔界一直有一股残余势力在反抗着墨阑，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薄弱，却依旧真实存在着。
光明城喜得日月宝珠一事轰动六道，自然老魔君的余党也从这一事中扒出了五千年来被墨阑藏得很好的我的存在。
我被那些老朽找到时方从先生那处下课预备回家生火煮菜，结果半路被那帮魔界老朽截了去路，当场杀了。
并不是我手无缚鸡之力，而是压根就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被杀死，而且仇人还是一帮老头。那些老朽也是无知，彼时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利用我的灵力，只是以为将我杀了，便能大挫墨阑。
他们用了最阴毒的手段撕碎我的魂魄，十只魔界噬魂兽，将我的三魂七魄分噬殆尽，我死后连尸骨都荡然无存。
再次恢复意识时我还是个胚胎，一个被孕育在娘胎里的小东西。那时不知为何我保留了往世的所有记忆，我在娘胎里听见的第一个声音并不是娘亲对我的细语，而是来自失踪许久的慕恒。
"小灰尘，你看他并没有保护好你。"他说，那声音似乎比从前成熟了许多。
"慕恒？是你么？你为何会失踪那么久？"
"因为你没有遵守诺言，你刚化为人形，便随我的杀父仇人去了，却忘记我们说好要在一起的承诺。现在事实证明，他非但没有保护好你，还险些害你魂飞魄散，哪怕后来他用抚魂草救了你，若不是我的一魄伴随着你，他如何能那么快让你的魂魄重聚？"
他云云半饷，我才逐渐了然整件事情的经过，原来墨阑当年知晓此事后盛怒之下将参与者包括十只魔兽尽数让人喂了饕餮。由于我的魂魄过于散落，皆不知飘向何方，他花了一千年等待我零落的魂魄重现于世，又足足用了一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两千六百多年用扶魂草凝聚我的魂魄，同时慕恒的魄也在不断促进我魂魄的结合，才使得我以最快的速度再次苏醒。
只不过我原先的身体早已被十只魔兽啃咬殆尽，这一世并非经历轮回而来，而是墨阑直接在凡间找了处帝王家的凡胎将我重聚的魂魄度入其中，这才有了现在的肉身。
而那凡胎的母亲由于体质孱弱，她亲生女儿的灵魂早已胎死腹中轮回去了。
至于慕恒，当年我初成人形随墨阑去后，他一直知晓此事。其实他对墨阑的仇恨并不始于弑父，他也并不喜欢他的父亲，甚至对他到了憎恶的地步，真正令他仇恨墨阑的原因而是因墨阑带走了我。同时他也气我不履行承诺，才自顾失踪了这么久，直到有一日魔界传出消息，魔君的的女儿复活在凡间一处叫大唐的帝王家，他这才寻到我，同时寻到自己的一只魄。
其实我从未忘记要同慕恒在一起的诺言，虽然那时年幼不知做小黑球爹娘是何意义，后来知晓了其中含义也只当儿时戏言，但在一起作为伙伴作为朋友我还是极为愿意，只是慕恒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我们有朝一日会成亲。我说我从来只将他当做最好的朋友，他却回了句令我直至第二次死前都难忘的话，当时我还在娘胎里，他不只从何处伸入一只手抚着我的魂道："那么有朝一日，我会让你知道我并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爱人。"
其实很久以后，他这句话差点就要实现。
他的手渐渐抽离，而他的声音越来越悠远模糊，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墨阑在这里，我不能出现，但这一世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直到你看清他的真面目。"
日月如梭，我出生的那一年，大明宫万木葱茏，青莲摇曳。
我的父皇李世明闻得我在避暑行宫出生的消息，大喜，遂一路从太极宫移驾至大明宫，当即封我为晋阳公主，而我的母后长孙皇后替我取乳名为兕子，其意在叫我如同小犀牛那般茁壮成长。
我的幼年在父母的百般呵护下成长，没有人知道，我还有个只我一人能见到的养父，六道中的二道之主魔君阿修罗王墨阑。
这一世不仅父母疼爱我，墨阑也几乎时时刻刻常伴我左右。如此也是达成墨阑对我往后人生的期许，希望我从此无忧远离险恶。
然而事与愿违，我的母亲长孙皇后体质孱弱，在我四岁时便撒手人寰。而我的父亲乃一国之主，纵然再疼爱我也须得兼顾国家大事
幸而我有墨阑。不知是愧疚还是怎地，这一世他带我极好，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譬如这一世他不会逼我去读书，也学会了一手好厨艺，弥补我从前总是自己煮菜。有时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便会摘来变小给我当球踢，我想要月亮，他便找来照耀光明城一亿九千多年之久的日月宝珠挂在立政殿供我观赏，我说那本来就是我变的不算数，他便带我去月宫仔细看个够。
我稍长大些后，通常墨阑会作一只到第二日天亮便会消失的人偶代替坐镇在宫中，而他则领着真正的我四处吃喝玩乐。
我最爱去的地方依旧是集市，彼时的唐朝瑞气祥云初盛，受万国朝拜，集市上商贾云集，邸店林立，贸易极为繁荣，诸多稀奇物什在集市上皆可寻到。通常墨阑会给我买一串羊肉串，再添一碗小馄饨，果腹后再由着我在集市上各处乱窜，挑些新鲜物什。
偶尔他也会带我去一处名曰伏越仙山的地方，那里有一位他近千年交得的好友伏越老儿，最善酿酒烧烤，通常我们一去便是一整日，直至日落才回立政殿就寝。
天上地下几乎没有墨阑未带我去玩过的处所，他最喜欢带着我乘坐天狗翱翔天际，看着我肆意欢笑的模样，我也很享受他这一世对我的宠爱。时而闲静下来我们会去泛舟，我俩都不算能静心的人，但每每此时便能安静地在一起很久，小小船筏上，我一手托腮看着他，他却让我仔细鱼竿上永远钓不到的鱼，自己惬意躺下把玩我的头发。
而回到宫中，我又会变成我父皇乖巧懂事的好女儿，我会在他对文武百官生气时如同母后那般劝解开导他，也会模仿他的飞白书笔迹引他开心。这一切皆归咎于我的心智早已超越普通的凡人女孩儿以及我对这位痛失爱妻并再未立后的天子的同情并崇敬之心。
于情一事，我真正开始懵懂是在九岁时，有一次，我亲眼瞧见父皇在去世五年的母后画像面前潸然泪下。威仪天下的一代帝王在心爱的妻子面前也不过是个温柔的丈夫。
不知墨阑是否也会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当年我那样死去后，他可曾为我如此哭泣，毕竟我是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但片刻的晃神后我告诉自己，墨阑只是因为对我感到愧疚而待我亲切，毕竟是他捡来了我，将我养大，却让我那样惨死。若说他对我有感情，也至多只是父女之情。
十岁生辰的时候，墨阑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思来想去我一介大唐公主，又是父皇亲养最宠爱的女儿，似乎什么都不缺，彼时看见御花园百花盛开，便向他讨了个花钿。
花钿左不过红，绿，黄三色，墨阑却在我额上描了朵永远不会隐去的白中透着青绿，青中浮粉的花朵。我问他千万朵花中为何花这朵。他答我出生时正值大明宫青莲绽放，青莲在梵语中译为优钵罗花，于是便在我额上画了朵优钵罗花钿。
他说希望我今后的人生如优钵罗般清静无染。
我却问他有何种花的花语代表男女情爱。
墨阑执细笔的手瞬时顿了顿，他从来算不上严父，我却从未看见过他如此严肃的模样。须臾他缓缓放下手，连细笔都忘记还于案上，转身便走了。
那一刻我说不上自己是何种心境，只觉喉中干涩，后悔方才一时意气说出这样不成体统的话来。但让我更为悔恨的事还在后头，此后两年我再也未见到墨阑。若我有什么事也只能召唤灵鸟叫伏越传话给他，而他却从未理睬过我。
其实我也无甚大事，无非是今夏又来大明宫避暑了，今年的青莲花比往常开得更多更美。亦或者前些日子父皇赠我一头波斯进贡的雄狮，因它第一眼瞧见我就对我乖顺俯首，当时连波斯的使臣都惊得瞠目哆口，大唐的威严再次驰名远扬。再或者中秋快到了，往年都是你做月饼给我吃，还给我摘星星去月宫看月亮，虽然我不会摘星星月亮，但今年我学会了做月饼，你若能回来陪我赏月那就再好不过了。
诸如此类，都是些日常琐事，墨阑自然是不回的。长此以往我自己却养成了习惯，不论大小事都会写在纸上，托灵鸟带去伏越处转交给墨阑。
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渐渐意识到，之前多年来的形影不离朝夕相处，自己已经对养父墨阑产生一种不该有的情愫。但我最后写给他的一封信大约却是表达，墨阑，你回来吧，你若回来，我再也不提什么男女情爱，我保证自己今后的人生将会如你所愿清静无染。
他终于对我这番话有所动容，他回了短短一句话，若想清静无染，嫁与帝释天。
十一个字，让我只愿天天见到他的原本就渺小的希望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