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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嫂,你也放年假了?”青然口中的大嫂是她堂哥的妻子,也就是小侄女沁沁的妈妈。
“厂里没事做,明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班。”堂嫂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如今这个时势,唯有见步行步!”
近几年工业经济发展迅速,制衣厂、手袋厂、电子厂,甚至外资企业都很精明将加工厂选址在小城乡镇。妇女们已不再专职当家庭主妇,她们纷纷入厂打工。而一场全球性金融风暴对人们的影响,无论是实际如此还是言过其实,反正当下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经济危机。
“你同学阿彦正月初六结婚。”堂嫂话题一转,“这下你妈又该为你着急。”
“这事急不来。”
“事在人为,”堂嫂百分百得到了青然妈的授权委托,“25岁是女人警戒线。”
“想不认老都不行!”青然自我解嘲。
“所以你要抓紧时间。”堂嫂打蛇随棍上。
“结婚生子可不是开玩笑,责任重大,养一个小孩容易吗。”青然还没思想准备。
“喂奶、换纸尿片、熬夜服侍这些都不在话下,最怕就是小孩身体不舒服,小孩病一次,大人老三岁,涂什么护肤品都不会有效果,你哥都取笑我开始织蜘蛛网了,”堂嫂指着眼角的几丝幼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真的很好。”堂嫂比青然大五岁,也是个80后。
“你看我好,我看你好。”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结婚生子这个问题,到目前为止青然真的不敢想,并不是事业心有多强,更不是不婚族。也许是心智未成熟,也许是未遇到能与之牵手一生的对象。
“妈,你们是不是很想把我嫁出去?”青然知道这个话题无可避免。
“你以为你还小啊以前和你一起玩过泥沙那班人,如今小孩都会买豉油了。”天底下哪个父母不操心儿女的终身大事。
“可我还没有遇到真正的缘分。”
“缘分也不是天上掉下来。”
“难道要我倒追?”
“是不想你错过对的人,前段时间还真有个熟人想帮你介绍对象。”
“哎哟,妈,真怕我嫁不出去?相亲?都什么年代?”青然从椅子上弹起来,“你应承了人家?”
“还像小时一样,一说就急!”妈妈轻戳女儿脑袋,“我又不是古老石山,没经你点头我哪敢随便作主。”
“阿弥陀佛。”青然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听说阿彦的婆家家境不错,阿彦妈早就给媒人婆包了个大利事,她现在‘五十斤柴一乐也’。”
“那如果我以后嫁到山旮旯,你和爸反不反对?”
“为何反对?山里人田地多,不愁吃喝,到时你吃不完的番薯、圩头就拿回来,我多多益善。”
“看来你们恨不得把我嫁出去,尽管深山野岭。”
“深山野岭多好,现在城市人求之不得隐居山林。”妈妈语重心长,“傻女,一个人的品性最要紧,找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过日子才会舒心,一辈子稳稳妥妥就是女人一生最大的福气。”
“所以我一定要找个像爸爸一样的好男人才可托付终身,所以说,我妈的运气不错。”
“那你爸运气也不差。”
“好老公配好老婆,天生一对。”
“牙齿也会咬到舌头,再好的两个人相处起来亦难免会嗑嗑碰碰,我忍你几分,你哄我一次,事情就过去了。宁吃开眉粥,勿吃愁眉饭,没什么比一家人平安喜乐更重要。”
“但愿我也有这种福气。”青然很向往父母这种在平淡生活之中相濡以沫的情意,淡然却隽永。
“我女儿一脸福相!”妈妈捏捏女儿的脸,“以前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去想了。”知女莫若母。
“我没有不开心的事。”青然怎会不知道妈妈话里的意思。
“妈没读过几年书,懂的不多,很多事都不能为你分担。”
“你和爸爸是我最好的老师。”
“两位美女在说什么?我能参与吗?”周小进探进头来。
“没你的事,乖乖去做你的功课。”青然瞪一眼总让人操心的弟弟。
“小弟已将功课完成,要拿给你过目?”
“好自为之。”
“小弟听令。”小进不敢得罪给自己支援弹药的大家姐。
“都已经高三了,还整天上网玩游戏,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妈妈满腹牢骚。
“妈,放心,游戏只是副业,读书才是我的主业。现在离高考还有一百多个日夜,时间足够充裕,到时我必定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挑灯苦读、悬樑刺股,虽自知不会状元高中,但决不会名落孙山。”弟弟嘻皮笑脸。
“只怕临急抱佛脚,不名落孙山才怪。”妈妈操心不已。
“读书也很辛苦,姑且网开一面。”其实青然对这个一贯奉行‘意见接受态度照旧’的弟弟微词已久,她时常揶揄他:学校怎么不设游戏科?害你从来没机会拿高分。
“就是嘛,凡事讲究劳逸结合,总之在学习上我会全力以赴,做到最好。”
“说得永远比做的好!”周妈妈拍一下儿子手掌,“你啊,就是个大花洒。”
“该用就用嘛,总不能寒寒酸酸。”青然是过来人,青春期贪吃爱美,零花钱怎会够用?
“这话真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弟弟脸上分明写着‘理解万岁’四个字。
“你们两个不是水火不容?现在不吵了?大的还帮小的说话?!”
“放心,我统统收到。”小进指指心口,“我会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语气表情一派淡定。
“我们很难对你放心。”妈妈假装使力去捏儿子耳朵。
“站直点!”青然要和弟弟比身高。
“你完全用不着脱鞋。”弟弟对自己的身高很自信。
“我换鞋好不好。”青然穿上7公分的高跟鞋才到弟弟耳朵。
“这顽皮鬼只长高偏偏就不长记性。”周妈妈看着一对儿女眉开眼笑。
“为免左耳入右耳出,建议你右耳戴上耳塞。”青然忍不住打趣。
“要你小小年纪就出外闯,做父母的实在惭愧。”等小进乖乖走回自己房间温习,周妈妈继续和女儿谈心。
“路是我自己选的,而且一直也没走歪。”当时家里什么情况,青然难道还不清楚?
“我知道我女儿懂事!”妈妈拭一下眼角。
“所以呢,你们真的不用为我担心,我在外面混得还不错,同时,你女儿也不乏追求者,你以前纵容我很少让我干农活是很明智的,你看我的皮肤又白又滑,男孩们能不倾心?”青然靠在妈妈肩膀笑嘻嘻。
“你啊。”妈妈笑了。
“感谢你和爸爸把我带到这个如此可爱的世界,能成为你们女儿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青然平时极少、几乎没有对父母说过这些矫情的话,即便千言万语在心头,却也羞于表达,今天可能因为天气太冷,激起心底话。
十八岁了,我要走出属于自己的路!自从有了这个念头,从此就下定决心。这些年来,青然以为自己是一个倔强的人,但似乎又与倔强无关,这只是一个念头,一个只求从当前处境脱身而出的念头。她曾看过法国已故女作家杜拉斯《情人》,初看时她实在难以理解女主人公对家人那种深入骨髓、玉石俱焚连她自己一生也不能理解的恨,再一遍读下去,青然似乎读懂了女主人公极致的恨中的痛苦,小说所写‘我以为在爱,但我从不曾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青然认为:女主人公以为在恨,但她从未恨过,即便遍体膦伤,她亦要穷尽一生去为他们得到什么或是摆脱什么。特定时代赋予特定的家庭命运、个人命运,在当今社会这种扭曲挣扎的伦理爱恨或许早已不复存在,但青然渐渐明了主人公那种从少年到成年那段所谓叛逆期急于离家出走的心理,因为每一个少年都有一个离家出走的梦。的确,书到用时方恨少,曾经一度恨过自己为何要放弃求学之路,走过的路确实要比别人崎岖,兜过一圈又一圈,然而辗转中,沿途的风景却比别人看到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