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死亡案件(1 / 1)
“啪!”
一声惊堂木响,随即迎来的是一阵欢腾的鼓掌声。在这偏远的南空镇中街道,一株老槐树下有位年过古稀的说书人。
老人面如枯槁,稀薄的双眉下一双眼带皱皱巴巴,如同干瘪的眼眶中藏着一双小眼,看似灰蒙却又炯炯有神,如鹰一般时不时瞟视着四下。
他一身素衣,蓬松的双袖里依稀掩藏着一双枯瘦的手杆,手皮就好似一层被晒得发焦了的黄土,干涸的依附在消瘦的手骨架上。老人抬手轻轻的抖了抖衣袖,欲要振奋精神,却不经意露出了一双布满厚茧的手掌。这些都是老茧,看样子像是年轻的时候就留下的。但,这决然不是耕作与苦力造成的,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那是长期手握兵刃所致。
这时,老人再拍一次案板,胸前提起一口气:“各位看官,今天小老儿要给你们讲一个五十年前的故事。”
老头儿故弄玄虚,眼角勾起深沉一笑,双目陷得更深。
此刻,他那双可怕的眼,早已盯准了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人看上去是个年约二十的小伙,头顶竖着一个半尺高的发冠,两鬓修长,一双滚圆的大眼正聚精会神的看着这说书老人,那白净而清秀的脸庞在这深秋瑟瑟的凉风里尤显得有些透红,完全与四周的铁铮男儿看官们独具一格。虽穿着与打扮浑然是个小伙,可仔细打量他那清秀的五官、娇小的身段,老头儿早已看出他是女扮男装的。
或者说,他根本就用不着看。
老头儿也没去拆穿,凝重的眼神瞟了一眼身旁的老槐树,深吸一口气,抬头继续道:“话说这五十年前,中原武林是一片混乱。当时,江湖上邪门邪派纷纷崛起,无常宫、水鬼门、唯恶派……势如水火。可朝廷无能、正派力乏,不少正义之士、文臣武将亦命丧邪派之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天下百姓为邪刀俎。而就在那水生火热、百姓存亡之际。终于,有一个人自海上归来,竟以一己之力……”
话到此,那苍老而故作镇定的声音戛然而止。
台下的听客们还没回过神,纷纷一阵疑虑:“怎的说到这里就没了?”扫兴的目光看向那老头儿,却突然见他身子向前一倾,脑袋重重的摔在了台案上,深陷的眼珠子竟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下,口中溢出缕缕鲜红,那分明是血。
“啊!”众看官大骇,顿时一片惊乱,不少仗剑持刀的听客纷纷拔出了兵刃,环顾着四下,个个机警得很。
此刻,人丛中的“小伙”一定神,只感老槐树后一人影如疾风般飘去,心念一颤,身形闪窜随去。
“好个杀人凶手!”
小伙轻功不弱,使的正是“荆南派”的“拂柳无痕”。片刻,追至那人到了渡头。此处,人烟稀薄,亦不见渡口有船只接应。平静的湖面、枯死的秋草、静默的老杨柳,枝叶也在这晚秋绿里透黄。一切,就如同一幅绘在宣纸上的萧瑟古画,冷冷悲凉,死了一般,杳无声息。
那黑衣人像是故意为之,偏偏停在了此处,背对着“小伙”。
深秋,竟是这么的静默可怕。静得,依稀能听到这静止的两人越渐云淡的呼吸。
“真不愧是柳盟主一手栽培出来的,身法竟不在老夫之下。”那黑衣人声音苍老,话语里还带着丝丝破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柳笉儿身体一滞,迫问:“你识得我?”
没错,她的的确确是当今武林盟主柳庆澶的独生女,可她不曾想自己乔装得这般幸苦竟被他一眼便看出了身份。
而且,此处还是极为偏远的小镇。这个人是谁?
本来,她是受了“鹤雷门”掌门莫秋烟的一纸书信相邀,约她今时今日在此地相见,有要事相告。可不想,竟凑巧碰到了这么桩杀人命案。
“呵!自然是识得的!”黑衣人苦笑道。那道挺拔的身影依旧以背相示,让她一阵揣测。
柳笉儿薄唇一怒,喝问:“为何要杀一个与世无争的说书老人?”
“因为,他必须死!”黑衣人对答如流,竟是一句似有深意却无任何含义的话语,随后一阵干笑。
伴随着笑声飘荡,黑衣人猛然转身,蒙面下一双浓眉大眼正对着她。
柳笉儿猛的一顿神,怒目瞪去。虽隔几丈,但能感觉出此人气息平稳,吐纳无痕,想来这人本事不弱。心有余悸之时却也未有丝毫畏退之意。只是,此刻对方蒙着面,竟莫名其妙的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黑衣人咯咯一笑,道:“怎么?一向以正义为己任,号称自己为‘金针女判’的柳笉儿竟不会动手了?你不是一向都喜欢嫉恶如仇,为民除害的吗?如今,我杀了那个老者,你居然无动于衷了?好,既然如此,那么就让我这个杀人凶手先来领教几招!”
说罢,蓦然腾地而起。只闻得一声衣襟带风声,恰然见他身如黑蝠,临空劈出一掌,好一招“老鹤惊雷”。
柳笉儿正思忖着,见状双瞳猛的收缩,身形一个疾转闪避开来,那身后枯草霎时被这雷劲之威力所引燃。火势瞬间蔓延,剧烈的火焰就如同这雷劲的威力,燃烧得异常旺盛。
眼下,这个渡口再也难以宁静下来,噼里啪啦的火苗烧着枯草声接窘而来。
“这……这是‘鹤雷门’的绝招……”
柳笉儿不暇思索,手中急闪出一枚金针,脚心沉地,身形窜动,追逐发矢。
金针细腻,穿梭而去,刮着空气发出如银铃般的“叮”声。
黑衣人正值落势,眼见金针袭来,遂双脚一勾,身形微曲,如破浪蛟龙一窜冲天。紧接着身子临空一抖,翻滚有度之时早已稳稳落在了枯树枝头。
“哈哈!好个‘带雨梨花掷金针’。只可惜,动作稍稍慢了点。如此看来,想是他凤舞回恐怕都有点火候不够吧!”
听到这个人竟道出自己授业恩师的名字,而且还轻而易举的避过了自己的夺命金针,柳笉儿先是心头一震,紧接着便是感到一阵可怕。
虽说她行走江湖也有些日子,江湖中人知她授业恩师名字那也不足为奇,但是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出师时凤舞回对她说过,“如今天下,除去一阁不说,二宫、三门、四派中与为师同辈份者外,江湖中能避你金针者不过屈指几人矣。若你日后勤加练习,或许亦能伤及为师者。”
凤舞回此话,显然已经肯定了她的实力。可这黑衣人对她的针法视若儿戏,如今还对自己恩师出言不逊,着实有些可怕、可恨。
柳笉儿定了定神,对这蒙面人的话不作理会。碎步走动,心眼合一,双袖合十,金针对准他,再度发出。黑衣人轻蔑一笑,旋即长袖一挥,展身如鹏之际自那左袖中骇然劈出一道气浪。气浪猛的袭向金针,只闻得“咛”一声,金针已然转向不知何去。
“鹤翔空劲!”
柳笉儿双瞳瞪得老大。他清楚,眼下这人是鹤雷门人不假。难道,他是……
正值惊愕,只见那黑衣人突然转身,如游龙摆尾般回头击出一掌,反朝她发起了攻势。这一招,乃是“迷鹤知返”。
柳笉儿踉跄几步,身后竟是火窟之地。她不暇再退,急忙摸出三针,正对黑衣人掌心射去,欲做垂死一搏。
“呵呵,时候到了。”
黑衣人凭空发出一声长叹。岂料,这一回,他竟避也不避,单手虽有掌式,却无丝毫劲气,竟是一虚招。
柳笉儿只感鬓发被轻风掠过,就如同一只温软而慈祥的手掌倏然间抚摸了她的脸颊一下,带着亲切与关爱。便看到三针直直的没入那人掌心。
“金针入体,便随血脉流走,破肢体大穴,瞬间直冲心门。”这便是“荆南派”“带雨梨花掷金针”的威力。自从“荆南派”的祖师程烟烟为对付对自己“始乱终弃”的顾新平而创出这一路狠绝的针法来,几乎无人试过成功强行将金针逼出体外或抑制其流走。唯有“荆南派”本门的《碎心诀》灌以阴柔的内劲才能抑制金针流动,将其逼出。
柳笉儿诧异失色,如被电击呆立当场。
黑衣人落地,牵强的直起身子,哈哈长笑一声,口中强吐一股鲜血。
“哈哈!老夫任务完成,虽死无憾。笉儿,只怕日后你将无地容身。”说罢,一把扯下自己面罩,竟是一张布满刀痕的脸。
柳笉儿看得透彻,他……竟真是“鹤雷门”的执派人莫秋烟。那个“三门”中的正派先锋。
怎么回事?他邀我来说有要事相告,为何要杀那说书老人,而后又自愿死在我手里?
初始种种,瞬间峰回路转。柳笉儿不暇思索,当务之急,绝不能让莫秋烟死。
箭步疾奔过去。岂料,莫秋烟却是盘膝而坐,殊不知哪来的气力,抬起右掌将她震开五六步远。柳笉儿整个人倒在了燃烧的干草堆旁,欲要起身,却感脱力,一丝鲜血从她嘴角溢出,这一掌也让她受伤不浅。
蓦然回首望去,此刻的莫秋烟已然垂头。
……
但听“嚓”的一声剧烈声响,渡口旁的草丛里飞出一只硕大白鹤,盘旋于莫秋烟尸体上空,发出数声“呀呀”哀鸣,旋即展翅飞去。
柳笉儿识得,这只乃是“鹤雷门”掌门人的驾坐,唤名“雷嘴”,颇通灵性。如今,目睹了主人的死,想是回去通知众弟子去了。
望着白鹤西去,柳笉儿陷入了沉思。
莫秋烟,“三门”中“鹤雷门”的正派掌门,竟然暗杀了一个说书老人,而后还心甘情愿的死在她的金针之下。这,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她惊愕的目光回望莫秋烟,不住的喘息着。这里头……究竟掩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入世不久的她心中陡然生起一阵痛楚,莫秋烟可谓是看着她长大的人。当年,更与父亲柳庆澶一起血战邪门残余势力,“灭无常宫”、“战水鬼门”、“除唯恶派”、“败超海门”,恩缘匪浅。在父亲面前她总爱叫他莫伯伯,莫秋烟也自幼对她疼爱有加、视如己出,这也造就了她自小与莫飘的深厚友谊。只是这些年她总爱在外闯荡,疏于来往生疏了些许。
现在,这位莫伯父竟邀她到这里,随后还死在了她的针下,柳笉儿痛心之余也有些应接不暇。她虽自幼喜欢研究江湖中的疑难案情,可这次她这个自封的“金针女判”竟有些惶恐。
她知晓,莫秋烟最后一句话的用意。她将面临的,不仅是无地容身,更是“鹤雷门”乃至全武林正派的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