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章(1 / 1)
她怔怔看着它,这真的是糖糖吗?
真的是她的糖糖?!
想不到,时隔了这么久,他竟然真的把它找回来了……
不是不震动的。
记得当初糖糖被带走,她哭得撕心裂肺,不只是为糖糖,更是因为这是她和父亲最后的一点羁绊。
梁易晟不明所以,只柔声哄她:
“乖,不要哭了,我以后有机会一定帮你把它找回来好不好?”
她却哭得更凶了。
马丢了,还能找回来,可人没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父亲已经被逼死,连留给她的最后一点东西,他们也要带走了。
她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然而她并没有伤心多久,母亲就中风进了医院,嘉铭也出现了创始以来的最大危机。接二连三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她应接不暇,日益麻木,最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生离死别亦成了人生中必须经历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已经家破人亡,寄人篱下,一匹马,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糖糖逐渐被她遗忘,他随口安慰她的一句话,也被她抛之脑后。
没想到,他竟然一直都记得。
即使最后她离开了,即使是那样不愉快的分开,他却依然还记得那句话,并且真的帮她把糖糖找回来了。
“我……可以选它么?”
她轻轻抚摸糖糖的额头,抑制住眼底的湿意,低声问驯马师。
“真不好意思,这是梁……”
驯马师正要拒绝,抬眼却见到梁易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马厩门口,正静静看向这边。视线相接的瞬间,他伸出食指示意她噤声,然后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会意,即刻改口:
“那好吧,不过它年纪大了,要当心些。”
虽然这样说,驯马师心里却是困惑——
梁总一直珍视糖糖,之前凌小姐来了要骑都被他婉拒了,如今为什么舍得让公司普通员工乘骑?
疑惑抬头看去,梁易晟已经不见了。
**
唐静牵着糖糖走出马厩,抓着缰绳,轻轻盈盈跃上了马背。
驯马师本来还不放心,想要交代两句,可见她上马动作敏捷,姿势标准,便知道她是会骑马的,也就不再多说,由着她去了。
糖糖踏着小步子,温和有节奏的前行,唐静松松握着缰绳,由着它带着顺着马道一路往南缓缓的走。
一人一马,都默默的,静静享受这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太阳透过身旁的梧桐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纹,湖水碧波荡漾阳光下盈盈闪闪如同细碎的金箔。似乎是被这美景感染,糖糖的脚步逐渐变得轻快愉悦,最后一路飞驰,哒哒的马蹄在路面发出愉快的声响。两边的树木飞速掠过,喧闹声渐渐远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不远处,梁易晟一身骑装,驻马立在那里,远远看着那一人一马逐渐和湛蓝的天幕融在一起,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策马追了上去。
唐静在马背上,身体随着它的步幅有节奏的震动。
算起来,糖糖已经十六岁了,一眨眼,它已经过了马儿最好的年纪,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记得刚学骑马的时候,她只有七岁。
因为个子太小,总要父亲托着屁股才能爬上马背,下马的时候,也是狼狈不堪——
半个身子挂在马背上,脚却够不到地,她扒着马背,急得两条小腿儿直蹬蹬:
“爸爸爸爸!我下不来啦!你快来救我!”
父亲忙跑过来抱她下马,嘴上却笑话她:
“就你这小个子还没有马高,上下马都要爸爸帮忙还怎么学骑马啊?我看,还是公园里的旋转木马更适合你,以后咱们还是不要再来了吧?”
她也倔,小小的眉头一扬:
“哼!不来就不来!”
然而,下次,她还是会嚷嚷着要骑马,父亲也还是会带她来。
最后,还送她一匹汉诺当她的专属坐骑。
如果那时候她知道,这坐骑也是“赃物”之一,她也许根本不会接受吧?
可她怎么会想到呢?
那样慈祥的父亲,那样疼她爱她的父亲,在她心中,形象一直光辉高大的父亲,竟会如此糊涂,做出那样的蠢事来?
“据调查,前□□唐文山收受礼金,严重违反廉洁自律规定,利用职务上之便,为亲属谋取利益,非法占有公共财物,替他人谋取利益,并索取、收受贿赂……”
“唐文山畏罪自杀,在双规地点跳楼身亡……”
“贪官落网自杀,网友高呼大快人心……”
那段时间,有关父亲的报道铺天盖地,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接受不了父亲已经离去的事实,她无法相信,父亲竟然是他们口中自私自利、人人憎恶的贪官。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抱着父亲冰冷的躯体,连哭都忘了:
“爸爸,你走了,你让妈妈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快告诉他们,你没有做过,那些都不是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然而爱她疼她的父亲只是静静躺在那里,却再也回答不了她了。
当时母亲跟着医疗队去了非洲,父亲就这样自私的抛下了一切,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去承担。只留给她们一封遗书。
薄薄的两张纸,字迹都被眼泪浸湿了,墨迹也荡漾开来:
“玉容,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亲爱的女儿,爸爸对不起你……爸爸犯了错误,这辈子都弥补不了了……是爸爸不好……就这样自私的抛下你们……”
洋洋洒洒几千字,全是忏悔、内疚以及遗憾……
原来全都是真的,外界的指责,外界扣在他头上的罪名,全部都是真的!
她默默流泪,最后失声痛哭,直到眼泪都哭干了,却依然接受不了父亲离开的事实,接受不了他是个贪官的事实……
恨吗?
也许是吧……
恨他就这样毁掉了她心目中最高大最完美的形象。他错了,错的那样离谱,导致好好的幸福的一个家也破碎支离。
想念吗?当然也会,想念父亲和她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当所有人都在用各种不同的方式告诉她,她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好人,她觉得连带着自己的身上似乎也跟着有了污点。
界定一个人是好是坏的标准有时候很复杂,有时候又很简单。也许在外人眼中,父亲罪不可赦,可在唐静眼中,他却是始终是疼她爱她的好父亲,他做了再多错事,也不能抹杀他是真心对她好的事实。
她始终无法做到和众人一样同仇敌忾,对父亲的思念、和对骂他的那些人所感到的愤怒,也让她觉得羞愧。
她觉得自己是非不分。
有很长一段时间,唐静都分不清,自己对父亲的恨多一点,还是爱多一点,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应该爱他,还是恨他……
可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私人感情,并不能左右不了已经发生的悲剧,也不能弥补父亲已犯下的过错……
一切都太迟了。
不,一切,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无能为力。
她能做的,只是默默承受一系列让人绝望的事实。
**
不知不觉间,糖糖跑得越来越快了。
大概是憋了许久的缘故,下坡时撒开蹄子就往前冲,前面草场上似乎横着一道白色的丝带,直到近了,唐静才发现是马场的栅栏……
原来已经是尽头了!
跑神是骑马的大忌,可她却忘了!
唐静倒抽一口冷气,忙伸手拉住缰绳往后扯。
这一扯之下却适得其反,糖糖长嘶一声,更是发了狂似得向前奔去,唐静猝不及防,身子猛地往前一栽,险些从马上跌下去,好在她及时抓住缰绳,这才没有掉下去。
眼见离那栅栏越来越近,糖糖似乎是想要跃过去,唐静死死握住缰绳试图调转方向:
“糖糖,快停下!你跨不过去的!”
掌心堪堪被缰绳磨破了皮,可它又哪里听得明白?栅栏就在眼前,马儿奋力一挣,她身体一震,即刻失去平衡跌下去。
时光电火间,一只大手过来牵住她的缰绳,她侧首,竟然看到了梁易晟。
她却不敢相信眼前的他是真的。
只瞬间晃神,她一声惊呼身体便朝另一侧便滑了下去,视线所及之处,一只手似乎试图伸过来抓她,奈何指尖一滑,却没有抓住,她顺势便滚落下去。
她想,完了!
头撞“砰”地一声撞到什么东西,紧接着,她便滚落在草地上。
身上酸痛,头也晕乎乎的,她感觉有热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一摸之下,这才发现是血……
意识渐渐模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凉,仿佛陷入一座冰窟里怎么都爬出不来……
她是要死了么?
不不不,她一定不可以死。
如果她死了,就只剩下图图一个人了。
他还那样小……
她一定要活下去,
就算为了图图,她也要活下去。
她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奈何浑身上下像是不听使唤似得,使不上一点力气。
黑暗中,她听到有个声音在叫她的名字,然后,久违的温暖感觉便紧紧将她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