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一章 不愿与不舍（1 / 1）
少女明媚的笑颜，少年眼中的宠溺，义父义母的慈爱，让人心疼的父王……
杀戮，保护，温情，依恋……
前世的，今生的，帧帧交错，幕幕浮现！
恐惧，绝望，思念，悔恨，搅成一锅沸水，再次将她推入其中，煎熬，烹煮。
冷汗大颗大颗渗出，不待滚落已被轻柔拭去。
眉心的结，却任凭他如何也抚不平……
她受的煎熬他都看在眼里，他所受的折磨又有谁知？
第一眼看到那肖似自己的小家伙，他感受到了此生从未有过的满足，亦更渴望能日日得他母子相伴。
御医只说是血气亏损，劳累过度，好好休养即可。可望着她不安稳的睡颜，那些最初的喜悦却渐渐被害怕代替。他在害怕！
以往不懂害怕，只因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如今，他总算也有了珍贵到害怕失去的东西！
仿似感受到他的凝视，锦颜缓缓睁了眼睛，四目相接，两人的眸子里都比以往添了许多东西。
只一眨眼，锦颜便败下阵来，状似疲累地转过身，背对于他。只是她也明白，最难以面对的，并非他，而是她自己。
婴孩的哭声传来，好歹缓解了眼下的困境，又令她陷入另一个难题。
“煦儿怎么了？”身后的人柔声问。
有声音答：“小王子概是饿了，先前只喂了水，等着王后娘娘喂第一口奶。”
“抱进来吧，王后已经醒了。”
奶娘抱了婴孩进来，又有端汤送水的宫婢，指导开奶的嬷嬷，一行人鱼贯而入，锦颜不好再装，只得直起身来，小心翼翼从宫婢手中接过那团软软的小身子。
煦儿，你叫煦儿吗？
不必细想也能猜到，定是因为那十五年的暗无天日，所以他才特别希望你能生活在和风暖阳下吧。他应该是爱你的……娘亲也想爱你，可是怎么办，一看到你的眉眼，娘亲就会想起曾经的屈辱。娘亲不敢爱你，虽然……虽然你是无辜的，可……可事情不该是这样……尽管活了两世，但娘亲只动过一次生孩子的念头，当时我就想，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要取名叫……念羽……
泪措不及防地砸在怀中的小脸蛋上，朱暊神色复杂，一旁的嬷嬷大惊失色：“王后娘娘切不可悲伤！月子里若是哭坏了眼，日后见风就得流泪。”
小影迅速拿了帕子过来，锦颜顺势将煦儿递到她手里，强压了泪意，哑声道：“交给奶娘喂养吧。”
既不能给你爱，又何苦给你第一口奶，不如从一开始就未得到……
“主子，不可！”此时小影顾不得规矩，急急出声制止。
嬷嬷们也齐齐跪下帮腔：“本朝大户人家虽都请有奶娘，可第一口奶仍是由亲娘喂，更何况小王子身份尊贵，岂能从旁人那吸第一口奶，望娘娘三思！”
许是离了娘亲的怀抱，又许是的确饿得慌了，小家伙再次嚎哭起来，母子连心，挣扎过后，锦颜终是不忍，将他重新纳入怀中。
只别扭地对一直静坐床边的某人道：“你先出去”。
自始至终，头也未抬，不愿接触他的视线。
朱暊走出内室时故意停顿了脚步，回身只见她目光柔柔地注视着他们的煦儿，溢满了慈爱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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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坐月子有数不过来的禁忌，不比生孩子轻松多少，锦颜却出乎意料的配合。足不出户，甚至甚少下地，整日恹恹或坐或卧于床上。目光清冷，面无表情，若非必要，不管是天子还是宫婢，一概不搭理，只在逗弄孩子时见得片刻的眉心舒缓。天天人参燕窝养着，仍是见天消瘦下去，御医们只道是王后娘娘产后身体虚空，精神不济，按现代话说，就是产后抑郁。唯有锦颜自己清楚她的忧虑。
毕竟血脉相连，何况怀孕期间，她是真心深爱他，和所有正常母亲一样，日日期盼他的到来，对他抱有期许。如今，要刻意疏远他，太难！理智上愈排斥，感情上却愈加期待与他亲近。抱上手就舍不得放，一靠近便忍不住亲吻他的香软……可，不该这样！
她忘不了他是因何而来，那一夜的屈辱，令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原谅他的父亲！更何况羽哥哥生死未明，她早晚得离开这王宫。江湖险恶，她没有信心给他安定的生活，比起跟着她以身犯险、颠沛流离，她更希望宝宝能安全地生活在他父亲的庇护下。哪怕，遗忘她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
既然注定会失去，又何必拥有过？
“宝贝，娘亲不求得到你的原谅，只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遣退侍婢，朱暊静立于门扉的阴影处，悄无声息地望着锦颜，就像她此刻投向煦儿的目光一样，永远看不够似的。只有这片刻卸去伪装，对煦儿自然流露出爱意的温柔面庞，才让他相信过往几个月在他身边那个她是真实的，而非他一个人的梦境。
她的冷淡与疏离他不是没察觉，他宁肯相信御医的说法，不敢作其他揣测。还好，他们之间有煦儿！至少，她是爱煦儿的！他不止一次为那一夜懊悔过，但此刻却有那么一点庆幸，若是没有煦儿，她会否毫不犹豫追随那个人而去？
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定能真正得到她的心！思及此，不禁苦笑，他竟走起了父王的老路……
从侍女手中接过托盘，朱暊亲自盛出一盏端到锦颜面前，自然地在她身旁落座，将参汤送到她嘴边。见她没有要喝的意思，才用空出的右手搂起霸占她双手的煦儿，还用自己的鼻尖去轻触小家伙的鼻尖，“煦儿乖，到父王这儿来，母后该喝参汤了！”
锦颜被他高难度的动作吓到，惊道：“小心！不要烫着煦儿！”
“煦儿放心，父王绝不会让你们娘俩儿受半分伤害！”
……
锦颜端起参汤，半张脸埋进碗里，室内一时无言。
半个月以来，锦颜第一次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我想带煦儿去给兰姨请安。”
半个月，身体已恢复不少，该采取行动了。毕竟还在坐月子，不好找其他理由出门，带煦儿去探望祖母，于情于理都不会有失。当然，如果她不顾劝阻硬要出去走走，想必也没人敢拦，但那样会令他起疑，只有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她才有走得掉的胜算。
“御医说产妇不宜见风，若是想念母妃，我把母妃接来便是。”
“你忘了，我自己就是大夫，更何况这大热天，哪里会有邪风入体？不会有事的！”
即使知道自己始终会依了她，朱暊仍绞尽脑汁找各种理由，仅仅只是想和她多说说话……
待到正午最毒那阵日头过了，朱暊才遣了人来接她，用的是冬日里的暖轿，厚重的毡子封住门窗，一丝风也甭想漏进来。倒是贴心地点了两个小丫头随侍在侧，打扇。
近一年的相处，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就连太后也明白锦颜绝无害她之心。更因一份莫名的亲切，令她甘心情愿，在混沌的大脑里专门空出一块清明，给这个总是叫她“兰姨”、自称与她相依为命的锦儿。
“兰姨，锦儿来看你了。”
许久不见，一听到锦儿的声音，太后赶紧从藏身的角落钻出来，一阵悉悉嗦嗦。
“兰姨，你看，这是锦儿的宝宝。”
太后抱起煦儿，爱不释手，嘴里却一个劲儿地叫：“暊儿，暊儿……”
要想从兰姨这里突破，几乎不可能，若是这王宫中真有秘道，她又知道的话，也不必被关在冷宫多年。
在他的宫廷里，没有半分助力，她该怎么逃出去？
病急乱投医，不禁回忆起前世看过的各种弃妃文桥段。
Plan A：皇宫平面图+侍卫轮班时间。噢，差点忘了，人家穿过去之前都是特工、雇佣兵什么的出身，就她这样的技术柴+体力柴，即使把全皇宫的侍卫撤了，她也没本事翻过那道高高的宫墙。
Plan B：扮成戏子，躲进戏班，蒙混出宫。说起来，她在这皇宫住了一年，从未见过戏班，这个朝代压根儿就不兴召戏班。
Plan C：把自己塞进潲水桶、恭桶什么的。恶心是恶心了不止一点点，不过就她的能力及处境来说，与前两个计划比起来，无疑最具可行性。
于是，便借着要为太后的小厨房亲自挑选厨娘为由，来到御膳房视察。又借着考察御厨们的业务能力，摸清了潲水桶的运送时间及路线。
自此，总算有了个稍像样的开端，尽管弥漫着馊水味，也不影响她看到前路的曙光，曙光里，一定有她想见的人！
岂料，前脚刚离开，她的一言一行，标点符号都不差，已有人原封不动禀报了朱暊。
她想离开！
最担忧的事总算发生了。
煦儿出生后她的异常绝不像御医诊断的那样简单！
她一定想起了什么，却不愿让他知晓半点，只想瞒着他，冷漠离开。他宁愿她说恨他，责怪他，也不愿像现在这样被她无视。
她竟想用那样的法子离开！
若不是有人确凿回禀，他怎么也不会想到。
就那么想逃离？
她是公主，是里罗尊贵的王后，竟想到用那般污浊的方式折辱自己。
难道她也要像她母亲那样，宁死也不愿留在这王宫？
不！
他们不一样！她是他递交国书、明媒正娶的里罗王后，生是他朱暊的人，死亦当与他同棺共椁，和她的妖女母亲不一样的！
他绝不允许她的离开！亦不会容忍那个人再盘踞她心间！他发誓，一定要彻底抹去高阳羽在她心中的影子。
没有高阳羽的那些日子，他们相处得很好不是吗！
更何况，她已是煦儿的娘亲！
只不知，她的计划里，是否包括他们尚不足月的王儿？
我的宝贝煦儿，父王受过的苦怎忍心再让你承受？父王向你保证，煦儿一定会在父王母后身边幸福长大的！
这一晚，锦颜睡得香甜，殊不知，她的Plan ABC一夜之间全部夭折。同时，一张俘获她的大网，正在头顶悄然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