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 不受掌控的棋局(1 / 1)
朱暊坐在凉亭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再次走入太后宫院的锦颜,看她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花园里,锦颜正不厌其烦地柔声安抚因为她的出现而惊恐万分的太后。
“兰姨,不要怕,我不是坏人,更不是妖女!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是锦儿,是你亲自抚养长大的锦儿!你生病了,忘了我,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我会像女儿一样爱护你、照顾你,因为你就是我的母亲……”
受了十五年强烈精神折磨的兰妃,显然不能理解这一番话的意义,仍呜咽着不停求饶:“我错了!不要杀我!”
突然,呜咽变成了凄厉的叫喊:“走开!妖女!走开!”说着还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枝,护在身前,又作为武器,胡乱挥舞。
“不行,你这样会伤到自己。”
说时迟那时快,手腕一转,一根银针便刺入了兰妃的昏睡穴。兰妃就像断线的木偶娃娃一般,直直栽倒进锦颜怀里。
朱暊见状,“腾”地起身,不料动作过猛,一下拉到了韧带,只得由随从扶着,一瘸一拐走过去。即便如此,仍气势不改,怒目横眉朝锦颜吼道:“你对太后做了什么?”
还不及她分辨,太后已被移到了卧榻上,而她,亦被两个侍卫粗暴地控制住,不能动弹。很快,又有两个老迈的御医跨着与他们年纪极不相称的步伐,极速赶来了。
可是,等待御医的那短短几分钟时间,锦颜却觉得比她在和风谷生活的每一天都漫长。他的眼神,似在将她碎尸万段!
自“新婚之夜”后,他们还是初次见面。其实,自赤溪镇一别后,他们不过也才第二次见面,可每一次都让她震惊,他与她在和风谷认识的许公子差别太大!只是,她又真的认识过许公子吗?
两位御医轮番诊断后,得出了结论:“不碍事,太后只是暂时昏睡过去。”
朱暊松了一口气,可射向锦颜的视线仍充满敌意。
锦颜急忙解释:“兰……太后手里拿着树枝乱挥,我怕她伤了自己,才……”
终于,朱暊不再死盯着她,而是转向御医,交待:“再仔细瞧瞧,有没有其他病症!”
两位御医岂敢马虎,又摸骨把脉折腾半天,才战战兢兢回报:“王上请放心!太后凤体稍显虚弱,但并无大碍。”
舐犊情深,见朱暊如此紧张母亲,令同样依恋母亲的锦颜动容,便软声安慰:“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的!身为医者,我只会救人,不会害命!更何况,她之于我,就像她之于你一样重要!”
朱暊不解,疑惑地望着她。
锦颜却回了一个“哎,说了你也不会懂”的眼神。
朱暊更加莫名其妙了,见母妃一时不会醒转,便撑着侍从的手,准备离去。锦颜见他一瘸一拐的模样,以为他腿疾复发。便对着他的背影好心提醒:“义母配制的药还有按时服用吗?记得每日敷关节部位。还有,深夜尽量不要外出,如果需要熬夜工作,记得在腿部盖好毯子,以免受寒。对了,每日艾灸、敷药前最好先按摩一下。”
脚步不由顿住,她为何还会关心他?以前不知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如今既已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为何还肯关心他的腿疾?她不是应该像他一样希望仇人的子女受尽折磨吗!她接近母亲难道不是有所企图吗?
按摩,像在和风谷那样吗?
自打与母妃分离后,他便十几年苟存在不见天日的王陵里,每日与冰冷的墓室为伴,何曾得到过关心,何曾得到过温暖!该死的,此刻,他竟觉得他也知道了什么是温暖。
御医亦觉锦颜言之有理,欲出言相帮,因从未见过锦颜,只得随便捡了个称呼,“这位姑娘所言甚是,还望陛下爱护龙体。”
“她是王后!”背对着他们的人却突然冷冰冰地开了口。
王后?不就是滇越国唯一的公主,仙子唯一的后代!
众人心下骇然,就像亵渎了神灵一般,惊恐不已。
锦颜还在呆愣间,两个可以当她爷爷的御医已直直跪在她面前,行起了大礼。而之前掣肘她的侍卫也松了手,各跪于她身体一侧,顶礼膜拜。待她醒过神来,扶起两位老者,那个蹒跚的身影已消失在宫门外。
朱暊并未走远,而是重新选了个好位置,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替母妃整理乱发,那样的深情款款,一丝不苟。她到底想干什么?他第一次觉得,这还真是一个难解的谜题。
--
里罗国与滇越国地理上相距遥远,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到了先王朱克昂执政时期,因志趣相投,曾与滇越王交好,两国关系日渐亲密,益有贩夫走卒逐渐往来于两国,用滇越的奇特物产换去里罗的上等丝绸、茶叶等物。一时边茂繁荣、国泰民安。
那时的里罗国一派歌舞升平、河清海晏、百姓富庶、国库丰盈,繁荣空前。就连九天之上百花宫的仙子也羡慕不已,舍去仙籍,下得凡来,只愿长住其间。
仙女下界,天佑里罗。四方豪杰慕名而来,祈求能一睹仙姿,一时,里罗国人才济济,八方来朝。而他们这些老臣亦记得,当时,人人都以身为里罗子民为荣,都以能效忠得神仙眷顾的里罗王为傲!
奈何好景不长,滇越王玉隽棠狼子野心,竟将仙子骗至滇越国。为此两国关系绝裂,战火绵延。自此,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仙子殒逝后,先王更是心灰意冷,无心问政,十余年过去了,创伤的大地仍未复原。
虽身居朝堂,对民间的传言他们亦有耳闻:那是玉帝的惩罚,惩罚令仙子丧生的这块土地。
如今,他们终于迎来了新的希望,新王即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滇越联姻,娶回了仙子唯一的后代——滇越国的锦公主。
毕竟为仙子所出,听闻这锦公主也神秘非凡,未足月时,见到仙子母亲的画像便会流泪;不足周岁,已口齿伶俐,更能吟诵世人从未听过犹如神人所作的诗篇。可惜,锦公主三岁后,世间再无其踪影,据说是被天神接到了仙山里亲自养育。
百姓富足、国家强大指日可待,身为历经两朝、一生为国呕心沥血的老臣,他们怎能不振奋!群臣都期盼着能在王后赐宴上得到诏见,以向她表达他们的景仰、膜拜,期望她能重新让里罗国沐浴在天泽之下。
然,大婚后,丝竹倒是绕梁三日而不绝,却迟迟未见王后摆宴诏见……
--
赐宴的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毕竟,众怒不可犯。
两天前,他刚看到这份联名奏折时,不禁哑然失笑。
仙子?
不过是父王耍的把戏!
那妖女从天而降,来历不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为了给自己昏聩般的痴迷寻个由头,父王竟愚弄了爱戴他、效忠他的满朝文武、天下百姓。
愚蠢!
当年不足四岁的他都能看懂的道理,这些号称国之栋梁、股肱之臣的人居然会蠢到十几年不曾起疑。
想也没想,便粗暴地将奏折丢弃一边,声音在沉寂的金銮殿里回响,骇得随侍两侧的宫人心神俱凛。
依祖制,成婚翌日,王后应赐宴群臣。可他本意是随便寻个由头将她打入冷宫,压根儿就未计划赐宴的事。如今尚未弄清楚她的来意,又欠着她的人情,不得不继续留她在王后之位,他在等,等她露出马脚,让他有十足的理由将她废掉而不会有愧于心。
他突然心生疑惑,他真有那么迫切想将她关进冷宫吗?
不得不承认,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计划。他恨妖女,也恨妖女所生之女,但当她出现在他面前,他更多的是好奇、是探究,他说服自己恨她,因为必须恨她所以恨她,但他始终没办法像恨妖女之女那样恨她,尽管她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他的全盘计划都失去了意义,他不知道这盘棋该怎样走下去。也罢,暂时,就任由它发展吧,不就是赐个宴,她还能腾出多大的水花?
--
整个上午,锦颜都静坐窗前,摆弄羽哥哥送的胭脂盒,看似安静,却早已心神不宁。
早晨起来,枕边多了一纸信笺,羽哥哥在信上说父王有要事让他去办,他要离开几天。父王是否真有要事她不知道,但她发现了信纸上的细微血迹,她知道羽哥哥一定遇上麻烦了。说不定还受了很重的伤,否则他不会避而不见,他不愿让她心痛,他总是这样!
锦颜心急如焚,多想去羽哥哥身边,哪怕什么也不能替他分担。而围住她的,是如铜墙铁壁般的宫廷,她出不去!
十余年来,不管何时何地,身边总有羽哥哥相伴,而此时,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惊惧过。
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只一个上午,就起了满嘴的水泡。
朱暊下了早朝,心情大好。
昨晚,暗卫密报,将意欲再次闯宫的高阳羽阻挡在宫墙之外。里罗王宫,岂容他一个山野村夫来去自如!
他忠心护主与他无干,可他挑战了他的权威,他就不能容忍!
晚间,柳月又按时前来禀报“王后”的起居。
据她所述,“王后”今天只做了一件事,就是枯坐窗前,盯着一纸信笺,手里还把玩着一个很普通的胭脂盒。一整天,一动不动,水米未进。
枯坐终日,水米未进……
哼,好一出感人至深的戏码……
那高阳羽不是身负重伤吗?他是怎么躲过暗卫的追捕,将信送进看守严密的她的寝宫的?那些个守卫都是干什么吃的?
没来由地一阵怒火中烧,朱暊只觉心烦气燥,不再理会殿下之人,往椅背一靠,闭目调息。半晌,才遣了个太监去王后寝宫颁布赐宴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