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章 春光乍泄(1 / 1)
义父义母已离谷两日,羽哥哥将谷内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虽仍对顾先生心存芥蒂,不过明面上并未失了礼数,进退有度。锦颜也一日数次地替许公子敷药疗伤,不可谓不尽心尽力,故两日来谷内相安无事,并无纰漏。
直至第三日……
晚间,锦颜将许公子安置妥当,又用毯子替他裹好双腿,向顾先生交待一番譬如“不可受凉”云云才放心回房。
连日的劳顿,已让锦颜觉出疲累,不过她并未歇息,继续在灯下完成那双鞋的收尾工作,因为手法不熟练,更因为重视,她做得极慢,毕竟是她亲手做给羽哥哥的第一份礼物,她不得不追求完美。
油灯即将燃尽,锦颜放下手中的活计,扭动了几下由于长时间埋头已经酸疼的脖颈,缓缓走到窗边,撩起厚厚的窗毡,四周已是寂静一片,整个山谷笼罩在月亮的清辉下一派静谧祥和。
“应该都睡着了吧!”她想。
拎起早就准备好的小包袱,锦颜蹑手蹑脚地朝温池方向走去。
“啊,真是该死的舒服啊!”直到全身都滑进温水里,锦颜终于忍不住感叹出声。
听到这调皮的嘟哝,躲在她身后草丛中的高阳羽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好看的弧度。
自幼时受命保护锦颜,十余年来,“护她周全”早已成了镌刻进他血肉里的信念,而非只是父亲遗命,毫不夸张地说,即使是熟睡中他也在时刻留意锦颜的安危。所以,虽然她关门的声音非常轻微,仍逃不过他敏锐的感官,立马起身提气尾随,一路至此。他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等到得目的地,锦颜竟已衣衫褪尽,他进退两难,仓惶间只能躲进草丛,细心留意她的动静。
原来锦颜本有每日到温池沐浴的习惯,奈何连日来温池都被许公子霸占着,这几日虽在房内用木桶洗浴过,一定是仍觉不够舒坦,才趁着夜深人静前来温池。
只见她从包袱里扯出根绸带随手一束,将披散的长发拢到一处,便一蹬池沿蹭出了老远,温池中的水被她弄得叮咚作声,仙乐一般,而水中那个光洁灵动的身影,更像一尾勾人魂魄的美人鱼。高阳羽只觉周身血气翻涌,不用照镜子也知道面上已是赧红一片,手足无措,狼狈万分,却又舍不得挪开眼睛。
游了几个来回,大概是累了,锦颜安静下来,将头轻轻枕在池边,任如绢青丝泻进水面,以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
池水微漾,就像母亲温柔的手轻抚着她疲惫的身体,她惬意地闭上眼睛,睡了……
月光盈盈,玉洁冰清,高阳羽目不转睛,如临仙境,醉了……
万籁俱静,万物隐匿,光阴不再流转,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凝结成一颗琥珀,包裹了锦颜的倩影,成为高阳羽一生中最重要的珍藏品。
多美!荧火虫见了也不忍打搅,悄悄飞走了。
突然,“哗啦”的入水声在山涧荡开,就像一只粗暴的手撕裂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沉醉和沉睡中的人同时醒来。
高阳羽还来不及飞身前往察看,就见锦颜已惊惶失措地浮出水面,正手忙脚乱地扒拉岸上的衣物。岂料这一动作竟将姣美曲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登徒子眼前……
只一眨眼,高阳羽已踏草而来,掠起锦颜几次也没能够得着的衣服,一抖一披,将她裹了个严实。
直到被熟悉的味道包围,锦颜才渐渐平复,止住惊慌。虽讶异于羽哥哥为何会出现在此,不过只要有羽哥哥在,她就能安下心来。
惊魂甫定,两人一齐朝水声方向望去,只见丈余外,一个身影背对着两人,衣服也是胡乱披挂在身上,隔着这距离,虽看不清那人早已漫上耳根的红潮,仍能感受到他的尴尬扭捏。
“从身形看是许公子。”锦颜悄声说。
高阳羽当然知道,若不是已判断出对方身份,他一早就去废了那双胆敢偷锦儿的招子。
高阳羽又脱下自己的衣服替锦颜披上,确保不会受凉后,才拉着她走过去。
原来,许公子也是治病心切,知道这温池里的水对自己的病体痊愈有帮助,便想一日多泡上两次,以期尽快好转,哪曾想这个时辰了还能碰上旁人。加上他来时池边除了虫鸣外就没有其他声音,且光影交错,若非留意也很难发现池内还有他人。
“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还望锦儿姑娘能原谅在下一时唐突。”许公子真诚又羞愧。
许公子被囚禁十余年,那份对自由行走的渴望,她虽不能感同身受却也能理解感悟。况且,事实确如他所言,是自己在池边睡着了,夜色朦胧中实难被发现。细想下来,惭愧的反倒应该是自己,又岂能怪罪于他。再者说,他刚刚明明是背对着她的,应该什么都没看到……
“许公子言重了,公子乃坦荡磊落之人,并无冒犯,又何来怪罪之说。不过义母说过,公子的病乃旧疾,不可操之过急,更何况此间更深露重,锦儿以为公子还是早些回房歇息更利于病情。”
锦颜说罢便要去扶许公子,却被高阳羽拦下,“我来扶许公子吧,你自己小心脚下,真要摔上一跤,还不得我侍候着。”
话语间尽显对锦颜的宠溺,不过睨向许公子的目光却是冷冰冰的,带着本能的敌意。不要以为他不知道,锦儿出水那一刹,那登徒子可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锦儿,装什么正人君子,也就骗骗锦儿,若不是师母有言在先,他定不容他。
许公子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善的气息,他承认,因为事出突然他的确看到了不该看的,等他反应过来,奈何腿又不争气,一时竟站不起来,于是那副直愣愣盯着看的模样就落进了那人的眼睛。虽不是有意为之,不过那岑羽心里恐怕已经生出了嫌隙,想着这病日后还得仰仗兄妹俩,看来自己得下些功夫让这小子释怀才行。.
不就是忍辱负重嘛,他可是最擅长!
风波过后,锦颜并未放在心上,每日里仍遵照义母指示细心照料许公子的病。受当日触动,锦颜体味到了身为医者渴望治好病人的迫切,于是一有空闲又翻阅大量古书以图找出能快速治愈的偏方。奈何那些偏方都过于怪诞,而大学期间笃信“科学、求实”校训的锦颜并不敢把这些没经过临床实践的方子随便往病人身上招呼。最后也只能在药物之外,辅以二十一世纪的物理疗法,无外乎按摩、艾灸什么的。
只是,不知是她的力度不适还是手法不对,每次按摩时许公子都很不自然,肌肉紧绷、神色紧张,更令锦颜自责学艺未精。
有时候,她会觉得羽哥哥也不太自然。
她忘了古人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怪只怪这么些年来,她身边的异性只得羽哥哥和义父二人,哪需讲什么男女之防。况且,以往闲暇时,她也总替羽哥哥按摩,也不见他有什么局促之举。
高阳羽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柔柔的山风根本吹不散他满腔的愤懑。以往这个时候,锦儿总是坐在树上等他,然后他们会幸福地拌嘴,紧接着他会抱着她像鸟儿一样翩然降落,两人再手牵着手回家,而义母早就准备好了一桌可口的晚餐等他们。
十余年来,他们太半的日子都是这样过的。
可是,自许公子主仆二人擅闯入谷以来,义父义母得跋山涉水、舟车劳顿去为他寻药,锦儿也得日日围着他转,最近更是夜以继日地钻研医理,叫他怎能不心疼。
当然,锦儿终于有了第一个病人,数载的积累能学以致用,他也替她高兴。所以,即便有那么多不满他都忍着,一个人躲在她平日里最喜欢待的大树上。
他竭力克制,不去干扰她,他明白身为医者的她的心。
但是,他快容忍不下去了,容忍不了那个许公子成天霸占着他的锦儿!更不能容忍锦儿的小手在那个人的身上敲敲打打。那不是专属于他的吗?更何况,那样一个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