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羽哥哥(1 / 1)
清幽的山谷渺无人烟,入耳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间或一两声鸟虫的鸣叫。傍晚的薄雾一层一层漫上来,轻纱一般缠绕在树干之间,令坐在高处的人飘飘欲仙。
果真是个让人清心寡欲、忘却凡尘俗事的好地方!在这居住这么些年后,前世那个抛妻弃女的恶父几乎已经淡出了她的脑海,对他的深深仇恨也随之消弥。十五年了,真实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锦颜早认清了这不是梦境。十五年前妈妈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也许就是为了今日的她得以消除心中的仇恨。
如果世间可以没有杀戮、没有背信弃义、没有邪恶欲念、没有仇恨,该有多好!
可惜,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就算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
思及此,十五岁的小姑娘禁不住老成无比地叹了口气。
再过月余,就是母后的忌日,她期待着每年这个时候和父王的会面,虽然明知这一路有数不清的麻烦在等待着她,仍无损一丝她的期盼。那个深爱母亲至死不渝的男子,以及他给予她的那份强烈深沉的父爱都值得她涉险。
那是他们一年仅有的一次见面,为此,她不惜一切也要赴约,即便对方派出再多的杀手也妄想斩断他们的血脉亲情。
十余年来,她派出一拨又一拨杀手四下打探她的行踪,企图要她的命,可她桑锦颜不是还好好的活在这里吗?
她不怕他们!
虽然如此,父王却始终不能解开心结,仍为此悔恨自责。
事情发生在锦颜一岁那年,父王御驾亲征的队伍终于得胜归来,丢失的城池收复了,却没能将母后的灵柩带回来。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父王一个人躲在母后的寝宫借酒浇愁,没曾想太后身边一个叫娴儿的宫女竟借机爬上了母后的床。
锦颜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父王谴退众人,抱着她痛哭失声,一遍又一遍地忏悔,祈求着母亲的原谅,虽失了一国之君的威仪,却令锦颜更加动容。也是从那时起,锦颜开始从心底接受这个父亲。
后来娴儿怀了龙种,在太后的施压下父王不得不封她为仅次于王后的贤妃,再后来贤妃诞下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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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儿,锦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锦颜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
“羽哥哥,我在这里。”
只一眨眼的功夫,矫健的身姿便跃上了锦颜所在的大树,同时一件披风轻柔地披上了她的肩头。
“就知道你又躲在这里,说过多少回了,上面风大,着凉了可怎么办?”
“锦儿一直在等羽哥哥来接我呀,谁叫你现在才来!冷死我了!”锦颜俏皮地撅起嘴,故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高阳羽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慌忙解释:“义父说过阵子天气会不好,这几天得多打些柴存上,所以就耽搁了。”
锦颜见又成功把责任推给了他,不禁捂嘴窃笑。
高阳羽反应过来:“既然都知道冷了,刚才为什么不自己下去?”
锦颜迅速站起来,作势要跳,“你是要我自己下去吗?”
高阳羽紧张得连忙搂住她,声音慌张:“羽哥哥说错话了,是我不对。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被他搂在怀里,两人宛如鸟儿般盘桓下降,锦颜满意地笑了,她最喜欢羽哥哥带她飞,谁叫他轻功那么好!
锦颜想起了很久以前,他们初识的那段日子,两人的关系可没现在这么友好。
那时她刚被寄养到高阳家,高阳羽对她这个突然出现抢走他母爱的婴儿充满了排斥和敌意,当然,作为拥有二十几年生活阅历的灵魂,面对那时年仅三岁的小屁孩她亦是极度不屑的。
于是,躺在襁褓里那段极度无聊的日子,她只能将刺激他当成唯一的游戏。
他因为偷偷掐她被罚过跪、挨过打、还关过禁闭……
直到她也三岁了,父王又率兵亲征里罗国了,因为里罗国的王始终不肯将母后的遗骸还给父王。
部队开拔后的一个夜晚,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将高阳家团团围住,他们要父王给她的传位诏书,当然,还要她的命。
高阳家上下几十口人用血肉之躯挡退了杀手,高阳骥身负重伤,在将锦颜交到赶来接应的岑焕之手上后安心地咽了气。临死前,他要高阳羽立下重誓,此生只为守护锦公主而存在。
终于等到大军班师回朝,无奈又得知父王腿中箭毒,一病不起,大权渐次旁落。岑焕之携妻子——也就是江湖人称“妙手观音”的祝灵蓝偷偷潜入宫中救治,虽保住了性命,但父王后半生却只能依赖轮椅。
自知无力再护她周全,父王只得托岑焕之夫妻将锦颜带到便于隐匿之处,妥善安置。
岑焕之夫妻带领他们来到和风谷,自此,四人朝夕相处,亲密无间。
六岁的小男孩谨记父亲遗训,勤学苦练,习得一身好本领。锦颜则跟着妙手观音学习悬壶济世之道。
撇去为她牺牲的高阳家上下几十口的大恩大德不谈,仅就这十余年来高阳羽对她呵护备至,更是多次以命相护的恩情,即便已两世为人,锦颜也甘心情愿叫他一声“羽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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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哥哥,鸡腿给你!”锦颜眼疾手快地将盘子里最大的鸡腿夹到高阳羽碗里。高阳羽欲推拒,被她强势制止了。
岑焕之看到两人间的小把戏,和妻子相视一笑,故作不满道:“锦儿,敬老尊贤的道理义父没少教你吧?一只山鸡就两个腿,如今你给了羽儿一个,这剩下的一个你义母和我可怎么分?”
锦颜知道义父并非真心为难她,遂撒娇卖乖:“义父,你也知道羽哥哥今天打了好多柴,很辛苦的,如果不多补充营养身体会累坏的,义母你说是不是?”
祝灵蓝但笑不语。
高阳羽满头黑线,他的身体哪会这么容易就累坏?
锦颜接着说:“再说,义父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明天上山再抓一只山鸡不过手到擒来。您就不要那么小气嘛!”
祝灵蓝忍不住哈哈大笑:“敢情你义父的盖世武功是习来抓山鸡的?”
岑焕之佯怒:“好啊,锦儿,你竟敢嘲笑义父!”
高阳羽见状,急忙替锦颜解围:“既然鸡腿是被我吃了,就罚羽儿明日上山猎只山鸡回来可好?”
岑焕之轻瞥他一眼,不紧不慢道:“罢了,到时怕是又有人要说‘羽哥哥上山猎鸡辛苦了,最大的鸡腿该给羽哥哥吃’,我和你义母还不是只能在一旁干瞪眼。”
话毕,夫妻俩忍不住放声大笑。高阳羽臊红了脸,锦颜则没事人一样,又迅速翻捡出一块鸡脯肉塞进他碗里。
晚饭后,锦颜拉扯着义母朝房间遁去。
“你可知她俩最近在玩什么名堂?”岑焕之问。
高阳羽摇头,“不知,锦儿并未向我提起。”
虽一早猜到答案,岑焕之仍觉失望,无奈喟叹:“哎,不知道古灵精怪的锦丫头又琢磨出了什么鬼点子。”
锦颜闺房中,两人穿针引线各据卧榻一端,中间零乱散落着各种材料。
祝灵蓝抱怨:“连你义父都不让告诉,他这几天老是旁敲侧击的,有好几次我都快忍不住告诉他了。”
锦颜紧张起来:“别!我的好义母,你可千万得咬紧牙关!我想给羽哥哥一个惊喜,羽哥哥每天和义父在一起,万一义父说漏嘴了怎么办?”
看到光晕下年轻细致的脸庞,还有那一脸的期待,祝灵蓝不觉心中一软。
虽然不过三岁就跟着他们归隐山林,她毕竟还是高高在上的锦公主,所以这些年来夫妻二人从未使锦颜干过粗活。虽与身在皇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所不能比,也算得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了。而现在,连针线都未碰过的锦儿,竟要亲手为她的羽哥哥做一双鞋履。
祝灵蓝深深感动的同时,也不禁在心底说:“羽儿,瞧你这辈子多有福气!”
“好吧!为了锦儿,就对你义父狠心一次!”
得到肯定答复,锦颜眼中光采更盛,放下手上的活计,跑过去扑进祝灵蓝怀里:“谢谢义母!锦儿就知道义母最好了!”
是啊!太好了!
再过几天,羽哥哥就满十八岁了,二十一世纪的人们把这一天视为成年,对古代的男子来说这一天则更加意义非凡。如同她满十五岁及笄一样,羽哥哥在那一天及冠,意味着长大成人,可以娶妻生子。
在她的及笄礼上,羽哥哥送了她一只珠钗,那是他母亲唯一的遗物,如此珍贵,她该如何回报?唯有亲手做一双温暖的冬鞋给他,一针一线,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方显诚意。
半晌,室内归于平静,只余烛火跳跃。
两人专注地忙碌着,时有锦颜的询问和祝灵蓝柔声指导的声音,针线自指间穿梭,细细密密,缝进的是十余年来相依为命、不必言说却早已镌刻于心的深深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