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番外「輪迴終焉」(1 / 1)
时光流速的痕迹似乎只有在细察时才有所发觉。
对于都市计划趋近完美的城市来说,不过就是几家店铺的更迭,以及高挂于大楼外层的虚拟广告代言人不再熟悉的问题;至于远离尘世的神社,满山应该葱郁的林木看上去有些稀落,倒是符合了“八荒”之名,而耸立于入口处的红色鸟居,高大雄伟的气势少了几分,只余下历史悠久的沈寂沧桑。
又到了夏蝉嘶鸣不休的季节,但山中感受起来依旧凉爽,丝毫不觉燥意,纵然是盛夏期间,对于长住神社的人们来说,与严冬时并无任何差异。
所谓数十年来如一日莫约就是如此。
渺渺几年的寒暑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或许难以刻划深痕,却会在人的身上留下它经过的痕迹。
至少足以让个嗷嗷待哺的幼儿成长为能落地奔跑的孩童。
离一穿过鸟居缓步而上,看到的便是名陌生的小男孩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他握着与他等身高的扫把,似乎正在清扫石砖道,但见到生人踏入神社让他停下了动作。
还不待离一开口说话,小男孩立刻转身就朝里头跑去,背后拖着的扫把扬起了片片沙尘,犹如看到什么洪水猛兽般,却自始至终没发出任何惊呼。
“难道我长的很吓人?”离一忍不住摸了下脸确认上头没长出花来,她以前可从来没吓过小孩的纪录。
烛台切轻笑,“或许是被我吓到。”他高大的身形配上眼罩与一身黑西装令人望而生畏,的确是有吓跑小孩的本钱。
“哈哈,那我们站在一起还有加乘效果呢。”
回归现世似乎让离一找回几分年轻的活力,她转头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露出难得的俏皮。
离一熟门熟路的领着烛台切,顺着深灰色的参道往神社深处走去,烛台切与她并肩时,一低头便能看见她眉眼舒缓,连眼角也彷佛带着笑意。
参道的尽头,不意外的见到那道穿着红白相间的巫女服的身影,时生站在梦见身旁,方才的小男孩躲在他身后,像是有些怕生。
离一接过烛台切手上的袋子朝梦见递去,“虽然有点晚了,但权当是今年的年礼吧。”与当年相似的场景,心情却不再相同。
梦见点点头平静的接过纸袋,里头是烛台切准备的伴手里,除了他亲手做的杯子蛋糕外,还有些歌仙做的羊羹,他一向务求连送礼做到都滴水不露。
这几年的隔阂像是尽消于无形之间,她们谁也没有提起,跨越了时空长河的艰难之处,让另外两位男士看得有些啧啧称奇,不由得与对方对视了一眼。
饶是时生个性清冷,再见到烛台切这熟悉的“旧识”,就算不是他所拥有的刀剑,他眼底仍旧浮现了淡淡地怀念,但也就仅止于此了。
神社附属的房舍似乎比过去多了点烟火气息,充作客厅的开放和室中多了不少摆设,但整体上还是十分简洁,梦见与离一隔着茶几忍不住相对而笑,极有默契。
烛台切知道离一有许多想叙旧的话想说,体贴的不进和室,只守在门口静待着,就算躲在时生身后的小孩戒备的瞪视着他,他也只是淡定的回以浅笑。
离一看了眼门外那小小的身影,忍不住开口,“那孩子是……?”乍见神社出现小孩还真吓了她一跳。
岁月的时光对这对兄妹极为厚待,7年的变化也只是让梦见从恍若高中生的外型进阶到大学生的阶段,丝毫看不出真实年纪,离一也是真心服了。
“分支的孩子。拥有极高的灵力天赋,但状况有些特殊,原本的环境容不了他,便干脆过继到本家旗下,没意外下任宫司就是他了。”
“哦……”离一尾音转了个调,“那他喊是妳‘母亲’,还是喊时生‘父亲’?”她随口开着玩笑。
“他不会说话。”
梦见完全没有幽默感,一板一眼的回敬道,“倒是那位……是妳当初提过的‘神明’之一吧?另一位可还好?”门外时生像在跟烛台切聊些什么,两人相谈甚欢。
“咳、咳咳咳咳咳!”离一才刚喝了口热茶马上就被呛到。
梦见这女人一开口就能噎死人的功力真是只增未减!
“妳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离一有点咬牙切齿。
“看来妳一如既往的深受神明眷顾。”
而被神明青睐之人,注定命运多舛——梦见隐去了后半句话,朝离一伸出手,掌心朝上摊开。
见到这熟悉的动作,离一微笑着覆上梦见的手掌,因为夏天而偏高的体温在她感受起来分外遥远,只隐约能汲取到一丝温暖;梦见收了笑,只因离一的手心冰冷的不似人类,就算方才明明握着装有热茶的杯子,却一点也没染上温度。
连灵力的本质也与当初有了极大区别,当年如初夏温暖活跃的特性彷佛被冬夜静谧的冷澈感取而代之。
“是不是我手太冰了?”看梦见迟迟没有开口一脸凝重,离一笑着开口试图让气氛显得轻松点,对于自己的“体寒问题”她很瞭解。
梦见听了反而微微收拢手指,交握的手如同纽带,两人的灵力交汇后迅速铺展开来,梦见的视野再度被填上了色彩,虽不如前次体验的鲜艳锐利,却带着种雨后的清新温润,倒还符合了几分梦见对离一的印象。
但染了颜色的画面,却无法让梦见释怀。
从发根处染上的浅墨,只蔓延到肩膀便隐没于银白之中;看不出血色,苍白几近透明的肤色,只显得那双乌瞳更深不可测——离一浑身上下的气息,比她这个长年离世之人更为淡薄。
稍早离一与烛台切同时出现在梦见眼前的霎那,她就被潮起般的回忆拉回多年前,回到遇见那两名不速之客时的那个当下。
远超想像的充沛灵力,纤毫毕露的清晰轮廓,凌厉的足以割伤人的冰冷凶意……与那名黑发男子如出一辙的令人心惊。
那天的经历,回想起来就像大梦一场。
而对方留下的“谢礼”,却又成为了离一跨越时空的关键……梦见不得不去想,那人与离一之间究竟有何关系?但见到如今的离一,她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离一已经踏上了与那人同样的路。
“妳当初付出了什么代价?”梦见并没有被转移话题,开口问了她原本并不打算问的问题。
离一面不改色似乎早有准备,“也没什么,一半的寿限而已。”对于长住本丸的她来说,这个代价的确不算什么,时光的流逝对她并无任何意义。
“倒是妳这几年有下山去吗?”
“偶尔,不过还是习惯山上的生活。”
梦见没再追问,只是顺着离一的话聊了些山下的事,顺便交代了些关于离一家人的近况,毕竟梦见能走出神社这件事还是承了她的情,这件事对她来说并无难度。
“看来他们都过的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离一吁了口气,整个人像轻松不少。
“妳不打算去看看他们?”梦见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能知道近况就好。”离一低头轻啜了口茶,“见面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她面上笑意浅淡,淡的未达眼底。
细碎的阳光钻过林木,带着仅剩的绿意洒落在端坐和室中的两人身上,眨眼恍惚间,光线像是能直接穿透离一映照在榻榻米上,一个不注意就会忽略她存在的痕迹。
一室俱静,反倒衬的从屋外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格外明显。
离一顺着声音来源望去,远远看见烛台切拿着竹刀正在比划着,似乎正在纠正那孩子挥刀的姿势,烛台切不因对方是个小孩而有所敷衍,看上去十分认真专注。
不知怎地,熟悉的画面让她莫名想起了多年前曾深入过的梦境,里头的少年也是这样的一心一意,但在她亲身经历的过程中,却从未看过烛台切下场指导……
“谈完了?怎么都在发呆。”时生端着茶点,盘中装的是离一带来的蛋糕,一边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向屋外一大一小的身影。
“我刚刚发现烛台切没佩刀,他的刀呢?”本体刀与性命同等重要,照理说不应离身才对。
“留在本丸当抵押品了。”离一神色自然的接过蛋糕,用叉子好整以暇的开始切块。
“怎么回事?”时生嗅出几分不对劲。
这该从何解释起?离一咬着叉子思考着来龙去脉,想起宣布她要回现世那时的情况,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还以为是凶刀准备反客为主了也不一定。
“难道他们认为妳会跟烛台切在现世长住吗?”梦见正巧看到烛台切往这望来,远远地朝她点头致意,在树影的遮掩下,烛台切的存在依旧耀眼的难以忽视。
“这倒不是。”离一切着蛋糕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你们知道‘神隐’吗?”
时生推了下眼镜,“妳用了真名做契约?胆子不小啊。”他飞快的抓到重点,身为神社中人对于与神明之事格外清楚,对于真名的意义也比他人更为注重。
离一插了块蛋糕送入口中,扎实却又绵软的口感,甜而不腻的滋味……连送礼用的伴手礼,都是她最为喜爱的味道。
“就算时光倒回,我仍旧不后悔以真名为契。”若是连这等胆量都没有,她还当什么审神者?
况且区区真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审神者的身份是她与刀剑男士间最重要的枢纽——却也是最大的阻碍。
烛台切光忠这个男人为她做了太多,可她只给的起寥寥几日的专属。
“本体留在本丸藉此削弱他的力量吗……”时生眯起眼,替离一说了答案。
离一垂下眼帘错开了时生的目光,如同无悲无喜的佛像看不出情绪。
时生坐下的位置正对着开放的缘侧,从他的角度能清楚的看见那两人练习的动作,从他进和室坐下开始,烛台切在指导之余,已经不知道望向此处几次了。
烛台切的动作隐晦自然,视线也是一触及走,看似专注于剑术上,实则注意力都在关注和室方向,但无须离一开口,他就能十分克制的保持距离,留出不带压迫感的空白。
见微知著。
时生在过去与离一互动来往的过程中,不晓得看过多少次类似的小细节,多年过去,一往如昔。
相信在离一拥有的刀剑中,绝对不只烛台切能为她付出性命,但难有一人能为她考虑的滴水不露,做的如此全面周到。
也不怪其他刀剑男士会如此忌惮他,烛台切用心至此,细致绵密的结网以待,心中所求不可能只满足成为她众多刀剑中的其中一把。
太受神明青睐不是件好事,夹在众多神明之中的离一,以往将平衡之术掌握的极好,可一旦她开始有所偏袒,是不是整座天秤也会跟着倾斜?
想必那绝不是其他人预期所见之事。时生与梦见十分有默契的同时想道。
叙旧的时间过的特别快,离一久居本丸未出没什么谈资,倒是听梦见说了不少关于那孩子的事情,看来清冷的神社增添了人口,连梦见也能显出几分为人家长的气势来。
而当离一准备下山采购些物品,必须暂别神社时,那孩子一反早前警戒的模样,小手抓着烛台切的袖口,扁着嘴一副依依不舍、又极力忍耐的模样。
时生有些意外,“很少看他这么亲人。”这孩子因为原生环境影响,除了他跟梦见外,几乎不愿接触陌生人,连学业也是在山上进行线上教学。
离一看着小孩沉吟了下,“不然让他跟我们一块儿去吧,晚点我再送他回来。”虽然这孩子看起来还是挺怕她的模样……真是奇也怪哉,难道她的脸比烛台切还可怕吗?
不过在离一说完提议后,那孩子飞快的抬头看了她一眼,黝黑的大眼十分纯净透亮,但下一秒他再度低下头,继续与烛台切的袖扣大眼瞪小眼。
“旭跟妳说了谢谢。”烛台切开口解释了句。
“他叫旭吗?”离一没想到才半天时间,烛台切也不晓得施了什么法,居然连小孩的心都掳获了,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既然是朝阳就得抬头挺胸,你可是将来要继承神社的男人。”她伸出手按上旭的头顶如同鼓励的揉了下,结果这孩子全身僵直活像要被恶鬼抓走。
他的主殿还是玩心不减哪。烛台切忍不住笑着摇头。
※※※
下山的山道极为崭新,砖梯四周的杂草也被细心的处理过,崭新的登山步道与过去大相迳庭。
离一手持着时生交给她的小磁卡,忍不住撇撇嘴。
用带来的小判跟时生换了张现金卡,说起来还是她亏了呢,谁叫她在现世已经是个失踪多年的人物,所有终端与个人相关的户头早已一笔勾销,讲白点她就是个黑户。
再过上个几十年……不,或许更短,现世就不再有“泉离一”这个人存在过的证明,属于这时代的规则会悄声无息的,逐渐修正掉不属于这里的痕迹。
她相信自己,就在被修正的其中之一。
旭在山道前方领着路,小小地身影看上去十分轻快。自从结界去除后,这座荒山突然进入众人的视线,政府相关重新做了山林规划,偶尔还会有山客出没,但山顶的神社依旧乏人问津。
“原来你喜欢孩子吗?”离一将卡片塞回袖袋中,看了眼在前方领路,时不时停下来朝他们……或者说是朝烛台切挥手的旭。
烛台切抬手挥了下示意,轻笑着开口,“妳这是吃醋了吗?”他指的是旭亲近他却畏惧离一这件事。
“居然打趣我!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离一皱着脸装出凶狠的模样,但眼底却充满轻松的笑意。
这表情想当然没吓到烛台切,却吓到了站在前头的小孩,只见旭急忙冲过来挡在烛台切面前,像是害怕离一会对烛台切怎么样似的。
这下离一真的有点吃醋了。
“……难道凭我这身材还能对你怎么样吗?”她用手比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这差别待遇也太大!
烛台切摸了摸旭的头顶,低头与他对视了下,脸上随即露出淡淡地惊愕。
“他觉得妳比我强。”以审神者与刀剑男士的立场来说的确是。
“这孩子不是不会说话吗?你懂他的意思?”离一蹲下身让视线与旭持平,听说这招对于驯服野生动物有奇效。
“大略能懂。”但必须在肢体接触时才能有所感应,或许这就是旭的天赋异禀之处。
也不知是烛台切的动作有安抚的作用,还是离一物理上的拉近距离产生效果,旭总算没有逃开,小脸绷的紧紧的望着她。
“妳没发现这孩子跟妳很像吗?”无论是那双黝黑而清澈的眼,还有带着温暖的灵力特性,都让烛台切心生好感。
离一闭眼深呼吸了下让周身沉静下来,朝旭缓缓伸出手,睁开黑眸定定的望着他,像是等待他的回应。
山道中的夏风停了。
稀疏的枝叶仍旧不停摆动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烛台切闭上眼似乎在感受离一散发而出的力量,旭迟疑了一阵子,终于将小手放上离一白皙的掌心。
‘冷……怕……’
稚嫩陌生的声音突兀的在三人心底响起,旭吓了一跳想抽手退开,却被离一拉了把搂进怀中,她知道这孩子的问题在哪了。
天赋尚处于萌芽阶段却过于敏锐,她的灵力对他太有压迫感。
旭像只炸毛的猫咪,却连挣扎都不敢,离一慢慢拍着他的背,原本冬夜般冻人的灵力,像是迎来了晨曦的曙光而逐渐转为柔和温润,虽然她的身躯依旧透着凉意,但旭总算不再这么紧张,反而有些好奇的盯着她看。
“妳的灵力……”烛台切反应更直接,他上前一步将离一拉进怀中,捧着她的脸细瞧,有些惊疑不定。
这份强大的力量一直像把双面刃,离一掌握的越深入,就像离人类的身份越远,取而代之的是如刀剑般冰冷凌厉的距离感,虽然以审神者统御刀剑的角度来看,是百利而无一害,但过去那份温暖他们还是难以忘怀。
离一始终觉得少了某种让过去与现在平衡的关键,直到她一怒之下镇压了本丸的所有不平之声,划开通往现世的路后,她的七情六欲才像是尽归于身。
灵力自始至终,都是自身的体现。
远比言语,更加诚实;远比行为,更加直白。
直到那刻她终于再次触摸到过去的自己,虽然依旧有些遥远,但至少不再虚无飘渺。
“在回现世时有点收获。”离一笑咪咪的回答,“想念这个温度吗?”
烛台切只是低头覆上她的唇,这个吻轻柔温软却纠缠不休,像是完全忘记了还有个小小旁观者的存在,直到把她吻的气息不稳,他才终于善罢甘休。
“我有点后悔带旭下山了。”烛台切摩挲了下离一泛红的眼角,有些意犹未尽,压低的嗓音沙哑的像根羽毛,轻轻的在她耳边拂过。
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离一有些羞恼,“说什么呢……”但她一转头,却发现旭早已跑到前方石阶处,背对着两人看着荒山远处根本没什么亮点的风景。
烛台切莞尔轻笑,再度抬起离一的下巴吻了上去,甚至比方才更加深入了些,有些侵略性的拥吻,让她只能紧紧贴在他身上,两人恍若一体。
既然是那孩子的好意,那他就心怀感谢的收下了。
少了灵力压制,山道上徐风渐起,却始终吹不散春意。
※※※
下了山再度入世,虽未至热闹的都会区,但因晚上的夏季庙会,偏乡一隅的路上人潮还是比平时更多了些,旭紧紧的抓着烛台切的大手,彰显著他的紧张。
路上三三两两的尽是结伴而行的年轻人,配上各式各样的浴衣样式,夏季的朝气蓬勃扑面而来,她低头瞧了瞧自己这身访问着似乎有些太正式,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不过,她身旁高大挺拔的烛台切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除了合身剪裁的黑西装特别突兀外,那张如同上天精心雕琢的俊美面孔更是重点,带着黑色眼罩也只是更增添了神秘感,更别说他现在心情极佳,嘴角始终噙着抹轻笑,消弭了不少距离感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就算手里牵著名孩子,也丝毫不减周围对他投以的注目礼,还不论男女老少。
离一伸手挽住烛台切的手,动作亲昵却用着格外正经的语气宣布:
“啊啊,这么优秀的男人居然是我的了。”她还有闲情逸致朝一名看向她的少女挑衅的眨眨眼,让对方闹了个大红脸。
烛台切侧头,像有些惊讶她难得的主动,“主……”尾音未落却见纤指抵在他唇边止住尾语。
“光忠,现在只有我跟你。”离一靠着他结实的臂膀状似依赖,如此平凡的动作却是在本丸从未出现过的光景。
任周围沸反盈天,烛台切却听不见喧闹,霎那世界安静的只有他与她,不是以审神者与刀剑男士的身份,而是普通的男人与女人。
“阿离。”他反手握住她的,也是从未有过的十指紧扣。
烛台切左边牵着旭,右边被离一挽住,从旁观的角度看来,他们看上去就像对年轻的夫妻,自成一格的氛围让人十分艳羡。
旭从未下山参与过这种热闹的活动,虽然百般不愿进入人群,但琳琅满目的庙会摊贩让他看得目不暇给,在烛台切的鼓励下,旭还是忍不住小孩的天性,蹲在钓水球的池子旁,与其他小孩一同聚精会神的埋首其中。
“我觉得如果你失业了,还能转职当当保姆。”虽然在山道时的接触,让旭不再怕离一怕的要死,但也只是从畏惧变成恭敬,亲近那是万分不足。
烛台切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抬起两人交握的双手,在白皙的手背轻啄了下。
“主殿若有需要,属下万死不辞。”听上去就像是亲昵的玩笑话,连站在旁的摊贩老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直打趣他们感情好的像是蜜里调油。
说的人无心,听的人有心。
在烛台切没注意的时候,离一轻轻吁了口气,她知道他们之间,永远也无法像正常的夫妻那样平等。
更遑论孩子……就算人类与付丧神能诞下子嗣,那个人也绝不会是她。
整条街道上抬头尽是庙会灯笼,橘黄的光晕在低垂的夜幕下发散着,置身其中也跟着染上了热闹的气氛,进而掩去了离一眉间曾有过的怅然。
古时与现世的庙会庆典依旧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对于步调紧凑、生活充满科技产品的人们来说,也仅剩在这里能稍稍体会传统之美,许多小吃及活动也只能在庙会时看见,虽说如此,在打靶或者抛圈等摊贩,还是融入了虚拟实境的投影好增加声光效果,对其他人不知道有没有增加吸引力的效果,但对付旭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是绰绰有余。
两人手挽着手挑了许多零食小物,准备带回去讨好本丸的刀剑,离一还记得临走前那些红着眼眶的短刀,生怕主人一去不回的模样,让她看了真是好气又好笑,只希望带点礼物回去能安抚他们受惊的心。
不知是否今日走的路程超出平时不少,离一脚上的木屐带不给面子的断裂开来,她脚步微微踉跄,幸好手还抓着烛台切不至于出糗。
“啊,带子断了。”离一脚踩在木屐上仍未触地。
烛台切无须考虑便单脚蹲下身来,将她穿着足袋的脚搁在屈起的腿上,手里拿起木屐研究着如何下手,离一只得扶着他宽厚的肩头维持平衡。
“在大街上为女人修鞋好像不太帅气啊。”在本丸她虽然习惯烛台切的体贴动作,不过在外头这还是头一回。
木屐带断的十分彻底,烛台切只能草草做个应急处理,要走回去还是得买双新鞋。
“我觉得倒是挺帅气的。”烛台切显得十分自在,握着她的足底为她重新套上木屐。
离一将刚才买的面具拉下遮住半张脸,“好吧,我承认还是有那么点帅气……”她能说不帅吗?感觉周围注目的眼神都可以把她给烧穿了。
找了个还算干净的位置,烛台切深怕有残余的露水沾湿和服,脱下外套衬在下头,让离一在此稍待片刻,他除了得买双新鞋外,还要将流连忘返在摊贩中,玩游戏玩疯了的旭带回来。
烛台切对于要让离一单独在此等待有些不放心,离一瞧了下他抿着唇的表情就能明白,她笑着招手让他蹲下点,趁周围人潮不多,快速的在他脸上亲了下。
“快去快回。”离一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大可放心,这里想找个能对她造成威胁的存在还真不容易。
这个主动的吻大大的取悦了烛台切,他抬手将置于她头上的面具拉了下来,确认严实的遮住了她的脸才转身离去。
遮住她的脸是什么意思,是让她用鬼面具吓跑陌生人吗?
离一清点起刚刚买的战利品,一边想着回去要如何安抚刀剑们,临走前的大会谈,算的上是她与刀剑们首次产生的激烈冲突,虽不到兵刃相见的地步,但已有些剑拔弩张之意。
她明瞭刀剑男士们从未有伤她之意。与其说伤她,还不如说希望能困住她比较贴切,他们做的隐晦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但早在多年前,她就已经选择了他们的世界,是她自愿,走进由刀剑男士精心打造的牢笼。
她也从未打算挣脱。
永远的审神者,是她唯一的路。
也因此,这趟现世之行对离一来说格外重要。
就算往后,她还能再次踏入现世,这个世界对她的意义恐怕也不再相同了。
亲缘俱绝而又被规则逐渐修正的下场,就是她不再被现世承认,只能如同无根浮萍的在时空夹缝中生存。
而刀剑们的存在,成为了她的那池水。
审神者与刀剑男士,无论虚实都是彼此依存。
不知不觉庙会嘈杂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像是对焦的镜头被缓缓拉远,视线所及之处多了层景深感,转换圆融的令人难以察觉变化。
直到硬挺的皮鞋鞋跟踏在砖道上发出了细小声响。
离一若有所觉的抬起头来,背着光朝她走来的身影有些模糊,但那身眼熟的黑色西装与举手投足的姿态,令她瞬间产生了这人是烛台切光忠的错觉。
但当来人走近些,明显比烛台切削瘦不少的身形,以及完全相异的长相让离一微微眯起眼细瞧。
“泉先生?”离一有些不敢确定,因为眼前之人彷佛跨越了时光,那张俊美的脸与记忆中毫无落差。
“永辉,泉永辉。”黑发男子低沉圆滑的嗓音如同咏诗般悦耳,“请称呼我的名字。”
“永辉?”离一下意识重复了他的话,“是星星的意思吗?”她抬头看向夜空,却只见穹顶一片黑幕,晴朗的夜空像是被隔绝在外。
她这才品出几分不对劲。
这明显是同道中人才会出现的手段,而且比起她只强不弱。
离一谨慎的环顾四周,只见还有另一名身影站在不远处,但那股刀剑的锋利感就算隔着段距离她也不会错认。
“你是‘审神者’?”离一飞快掀开面具,黑眸微瞠有些惊疑不定,。
“用妳的定义来说,我是。”永辉眼底的金芒如残星余光,静静的闪耀着。
“抱歉,不这样无法单独跟妳说话,妳忠诚的骑士警戒心很高。”他不愿直面遇上烛台切,离一看不出的东西,不代表烛台切看不出来。
永辉并不在意阶梯上是否有脏污,姿态随意的在离一身旁坐下,简单的小动作中尽显卓雅风姿,彷佛这里并不是乡下路旁的小花圃,而是高档饭店的大厅沙发。
“你想跟我说什么?”离一盯着他的侧脸不放,努力的想忆起究竟觉得他像谁。
“没什么,只想问问这些年妳过的好吗?”。
计划完成后,永辉已无法藉由政府的管道得知离一的消息,他与三日月到处走马看花踏遍世界各地,像个真正的人类,尽心尽力的生活着——但他从未忘却过离一,他想从她身上,证明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没有意义。
永辉知道她会回来,如同他始终坚信,她有着与他相当的潜力。
离一楞了下,毕竟他们称不上熟识,但他分外熟捻的语气听起来倒也不觉反感。
“有点像笼里的金丝雀,被投喂吃得太好,差点飞不起来。”,许多无法对刀剑们直言的话,面对只见过两次面的永辉,离一反倒回答的极为爽快。
虽然听上去像是抱怨,但她脸上却带着满足而宠溺的笑。
永辉目不转睛的盯着离一的微笑。
“妳……后悔成为审神者吗?”说到底,离一会成为审神者是他一手促成的,他却从未真正问过她一声。
妳真的愿意成为审神者吗?就算失去拥有的一切,也要拥抱着刀剑吗?就算拥抱刀剑会鲜血淋漓,也不愿放开吗?
离一哈哈笑了起来, “当然不后悔。”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她的犹豫不忍与挣扎都是关起本丸大门,属于她与刀剑之间的事情,讲到根源上的本心问题,她无须考虑。
若是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只能力不从心的被迫留下,那她才真的会后悔。
她努力过、拼搏过,遗憾或许有,但她绝不后悔。
听到离一的回答,永辉慢慢的弯起嘴角,总拒人于外的冰霜淡漠退去,衬的他天人般的面孔更加生动,那抹清逸风雅的傲气,离一总觉得像在谁身上见过似的。
“我也不后悔。”语调轻浅,却重若千金。
不后悔踏上无尽的轮回,只为了妳今日的答案。
不后悔做为妳的儿子而生,就算妳永不知晓。
永辉单单只用这句话作为结尾,连道别也欠奉的大步离去,彷佛他大费周章的设下结界,就只是为了问她这两句话。
随着远去的步伐,周遭设下的结界也跟着烟消云散,如同船过水无痕的干净俐落,离一目送着那孤傲的背影,仍在反覆咀嚼永辉最后的回答。
但这短暂的会面对于离一来说只是个意外插曲,在烛台切牵着旭与她会合后,依旧只能被她搁至脑后。
毕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始终都在眼前。
※※※
少了女主人在的本丸,在经历过离一回现世前的那阵短暂混乱后,依旧有条不紊的运转着,至少长谷部无法忍受在离一归来时,看到的是一团混乱的结果,照旧如每日安排各项事务。
如果忽略掉长谷部比平常更晚熄灯以及天才刚亮就开始反覆巡视本丸的话,那的确一切如常。
鹤丸穿着寝卷姿态随意的靠在门柱旁揶揄着,“看来你不如表面上这么镇定嘛。”这么早把他吵醒就为了交代这种小事。
“今日你负责带队前往幕末点收这季的获利。”长谷部吩咐完抬脚就准备离开,丝毫没有与鹤丸闲话的意思。
鹤丸随口答应,就在对话即将结束时,他冷不防的开口:“你不觉得石切丸这次会率先出头很反常吗?”
鹤丸指的是留下烛台切本体这件事。
石切丸从未站在离一的对立面过,更遑论这种在大会谈上公然反驳的逆反行为。
长谷部顿时停下脚步,语调平静而冷漠,“那不是我该关注的事。”他可不像鹤丸整天闲着琢磨这儿琢磨那儿的,有时间还不如多做点正事。
“除了‘主殿’之外的事你都没兴趣关注吧。”鹤丸盯着长谷部不耐的侧脸就知道他在腹诽自己,不冷不热的刺了他一句。
长谷部只用远去的后脑杓作为他的回应。
并不是只有鹤丸想到这件事,当青江看着石切丸好整以暇的帮烛台切的本体进行保养时,也忍不住说了同样的话。
石切丸坐姿端正肃然,动作缓慢平稳,在确定打粉吸收了油份后,用软棉布将刀身上多余的丁子油抹去,再细心的以奉书纸做最后的清洁,动作嫺熟无比。
“我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好管闲事了?”青江本来想说鸡婆,但想到面对的人是石切丸还是改了修辞。
“这不是好管闲事。”
一直到纳刀完成,将烛台切的本体放回刀架上后,石切丸这才开口回答青江的问题。
他一向信奉一次只做一件事,专心致志而坚定不移。
石切丸深青紫色的眼像是望不到底,“所谓的分忧不是聆听烦忧这么简单的事。”但他只解释了这句话,便不愿再多谈了。
青江用手指刮了下脸,心知友人不愿开口时谁也撬不开他的嘴,直接了当的打消追问的念头。忽地外头传来一阵骚动声,青江起身开门探看,正巧遇上隔壁大太兄弟走出房门。
“怎么了?”
离一不在本丸气氛有些凝滞不动,在她离开的首夜,次郎建议办个酒会让气氛热闹点,连长谷部都干脆的点头,大夥喝的醉醺醺的到今晨才完全缓过气来,足见酒精配上负面情绪的威力。
次郎举起酒壶致意,“主殿回来了。”刚刚短刀们兴奋的只通报到太郎房间,就迫不及待的朝原路返回,听闻似乎带了不少东西回来。
青江笑道,“啊啊——可终于舍得回来啦。”他略略绷紧的肩膀不自主的放松下来。
“不晓得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青江与次郎讨论起来,太郎站在一旁并未加入讨论,但在场的人都看的出他心情愉悦。
“有酒就好啰!不如今晚再来办个同乐会?”对次郎来说,无论开心还是伤心,酒都是要喝的,不同心境各有风味嘛。
石切丸端坐房内听见了门外的对话,却依旧维持不急不缓的速度整理着方才进行保养的工具,直到青江受不了他的效率,冲进来三下五除二的帮他收拾后,他立刻被青江推出门。
“动作太慢抢不到好东西!”青江恨不得背起石切丸用跑的,本丸的刀剑男士们抢战利品可从不讲情面,更别说粟田口那个大家族简直土匪窝,一期一振就是土匪头子。
“主殿会帮我留一份。”石切丸笑咪咪的说。
“……特权可耻。”
当青鸟愿意再度飞回笼内,的确是令人心生喜悦之事。
石切丸面色平和宽容,望着蔚蓝的天如此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