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选择权」(1 / 1)
那时正是附近高中刚放学不久,路上三三两两的几乎都是穿着制服的学生们,那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洋溢连夕阳都只能沦为衬托的背景板。站在其中的黎依像是个外来者般显得格格不入,她伫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绚音背影并未追上询问,明明初夏的季节已开始有些燥意,但她当时只觉如坠冰窖。
某种可能性隐隐地在心底滋生蔓延,她不敢开口求证,但摆在眼前的事实似乎也无须验证。
在刚从现世返回那天,黎依迫不及待的马上就捏着邀请函拜访了时生,丝毫不顾那时已过了晚餐时分,她屁股都还没坐下就一股脑的将猜测的可能性全倒了出来。
时生面色倒是十分镇定,“妳猜的没错。”他干脆的说,“她的确被消除了审神者的记忆。”
黎依瞪大眼看着这个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的男人,忍不住拔高声调,“你该不会早就知道了吧?”敢情只有她不晓得?
“在成为审神者时签署的保密条约就是在这时发挥作用,也是为了让回归者能无缝衔接上原本的生活。”时生推了下眼镜,“若你成为政府特编,应该有选择保留记忆的权力。”因为他签过相关条约对规则十分清楚,就算有朝一日他卸任审神者记忆也会依旧保留。
时生语气很淡然,寓意却十分深刻,“只是,保留记忆不一定是好事就是了……”在他看来绚音或许是自愿选择消除了记忆。
毕竟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靠着现世医疗水平所赐寿限甚至已经拉长到百岁有余,对于还在才刚起步的花样年华少女来说,必须背负着充满血与分离、或许还带着无法诉说的情感独自前行,这份记忆未免也显得太过沈重。
他的语意无须多做解释黎依就能充分并且深刻的理解,也因为这样反倒更让她难受。
黎依捏捏眉心,“……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上次的学术探讨好了。”至少话题内容比这愉快的多。
时生默许了黎依逃避话题的反应,“也行,之后我又想了几个可能性的理论……”他拿出闲暇时写的纪录与她分享心得。
与时生进行深度学术探讨是一件有点折磨人的事情,因为这个学霸上身的男人专业名词实在太多太杂,但至少能带给她些许希望,冲着这点黎依还是耐着性子打起精神在时生家待到接近深夜才回本丸,毫不意外的被烛台切念了许久,直到她答应他绝不在晚上独自一人拜访时生。
烛台切并不像长谷部在大门守候着,他只是先行一步在她到厨房觅食时准备好宵夜。
他看黎依进食的速度就可以知道她根本没吃晚餐,语调显得有些微怒,“他让妳饿着肚子回来?”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
黎依将嘴里的食物咽下才回答,“他不知道我没吃。”讨论的热火朝天时谁会注意到肚子饿的问题?她也是回来后才觉得饿的前胸贴后背。
烛台切等到她吃完后才开口询问,“有什么话不能等第二天再说吗?非得在晚上前去拜访?”还待到快深夜才回来,简直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黎依举箸的手还悬在空中像是停格一般,“……我怕我会忘记。”她喃喃讲了句只有自己才懂的话。
真的很怕。
怕的她根本不愿深思,就算时生说成为政府内部人员可以保留记忆她还是感到害怕。
她不晓得自己是单纯害怕遗忘,还是害怕着背负这段记忆过完余生;究竟是要遗忘一切的重新开始,还是要独自品尝孤独的往下走?当选择题放在眼前时,自己真的能果断的做出决断吗?为什么她只能在保留记忆跟消除记忆之间做选择?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所以只能沦为鱼肉任人宰割?
——她第一次明确感觉自己如此渺小,也是第一次这么希望能够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能够让她“选择”的力量。
她的低喃声音虽小,但在静默的深夜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此刻连清浅的呼吸声都隐约可闻,静的就像是她心底的不安发出的哀鸣声都能被他察觉。
也不晓得烛台切从这句话中是否听出了弦外之音,“我会帮妳记得的。”他轻声答道。
烛台切蹲下身抬头与她对视,金色独眸仿佛会发光一样的流光溢彩,“我会一直记得,直到世界终结。”他沉声说出的话像是从胸膛鼓荡而出,温柔又坚定的包围了她。
看着烛台切慎重其事的保证,黎依突然觉得有点鼻酸又有些羞惭——为什么刀剑们不害怕背负着记忆渡过如此漫长的岁月?而自己却胆小的连承担记忆的勇气都没有?是因为这份心意会让她感到沈重的无法前进吗?还是因为害怕再也看不到他熟悉的眉眼呢?
面对捧至面前的真心,她只觉一度宁可选择遗忘的自己是多么罪恶。
“那如果你忘了怎么办?”明知有些傻气仍然忍不住追问。
他手撑在下巴故作烦恼的沉吟,“嗯——这么不帅气的选项我没考虑过。”如此有个人风格的回答让黎依忍不住轻笑出声。
烛台切眉眼放松下来,“终于让妳笑了。”他看黎依从进门后始终呈现眉头深锁的状态让他极为在意,“有时看着独自背负着重担的你,会让我觉得很没用哪。”这个各方面都显得极为强大的男人只在她身前弯下背脊,甘愿伏首博她一笑。
“或许无法为妳分担……”只见他露出个像是苦笑的表情,“至少我还有能让妳露出微笑的能力。”唯有此时他会对自己身为刀剑男士的身份感到不满,审神者与刀剑间就像有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尽了全力仍旧被隔绝在外。
黎依嘴角还漾着清浅的笑意,伸手按上了他的眉心轻轻的将之抚平,“烛台切光忠是这么没自信的人吗?”她特别用了人这个说法,而不是刀。
“我的自信是妳给的。”烛台切攫住了她的手贴在唇边,薄唇轻启在上头扫过有种微痒的触感,“妳现在才知道吗?”自那夜过后,他总忍不住想离她更近、想触碰她、想拥抱她,以及……想吻她。
两人对视着像是有种暧昧的氛围逐渐升腾而出,就在烛台切快按捺不住内心冲动时,黎依反而主动的在他额间印了一下,先发制人的举动让气氛瞬间转为清明。
如同安抚短刀们般的成熟口吻,“这是逗笑我的奖励。”她轻巧的抽回手,脸上闪过一丝狡黠,“晚安,烛台切。”
一瞬间他真想不管不顾的抓着她吻上去——但最终烛台切还是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任由她像个调皮嬉闹的精灵般离开厨房,旋身离去的身影像是将满室春光也跟着带走。
※※※
被充作练习用道场的和室里,木刀挥击以及浅浅的呼吸声交错出现,偶尔伴随着脚踏重击的闷响,和室的门并未拉上呈现大开状,晨曦照在木质地板上时踩在上头有种微微烫脚的暖意。
呼、呼——
随着初夏到来朝阳升起的时间也渐渐提早些许,对于一向早起练剑的人来说无形中也提振了精神,随着木刀不断落下的次次斩击,像是将所有挡在身前的障碍以及迷惘一一铲除。
剑道是一种可以在锻炼中坚强心志的训练。
“今天特别早起练剑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黑发男子训练的时间是固定的,从未落下过。
“……她知道卸任审神者会失忆的事了。”他难得换下西装穿了身剑道服装,茶色眼镜也早已取下放置一旁,保持着平稳的呼吸手中挥击的动作丝毫未停。
“勾起你的回忆了?”三日月捧着茶盘上头放着茶与糯米团子走进和室内,目光游移着像是在判断坐哪个方位好。
黑发男子啧了声,“那本就不是什么开心的事。”虽然黎依会在现世遇到绚音这件事情是他暗自巧妙安排而成的,但不代表他会感到愉快。
他从未直接干涉过黎依的事情,但她一路走来遭遇的许多事情,几乎每件背后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子,甚至连时生的存在也是——
“下来跟我打一场。”阳光在他眼底溜了一圈,眼底的金芒如同地平线上的星子闪烁着,“到底谁才是刀剑男士?”他对三日月的懒散不满很久了。
三日月迳自坐在一旁,满脸祥和的开始吃起茶点,“哈哈,给你当也行。”他丝毫不受挑衅。
黑发男子闻言挥刀的动作乍然停下,转头瞟了眼那个已进入退休老人生活的身影,“打赢我就喊你主人。”他可没有一天荒废剑术,跟这个疲懒的天下五剑可不一样。
三日月捧着茶杯悠悠的喝了口,放下茶杯时那双蓝色映着月牙的眸子露出兴味。
“唷,好久没玩这游戏了。”有赌注才有下场的动力嘛,“可是我比较想被喊爷爷呢。”
“少废话。”想再让他喊爷爷,没门!
这场切磋最后以黑发男子些微占了上风而告终。
“别以为我还是以前那样让你耍着玩。”男子大口喘着气一边甩甩发麻的手,三日月虽然平时一副悠闲样但身为唯一一把五花太刀的实力还是摆在那不容小觑。
“哈哈哈哈,真是不服输啊。”三日月虽然对练输了却不甚在意,反而走上前直直盯着他的脸看,渐渐露出一丝凝重。
“黑瞳的范围超过一半了。”刚刚近身交手时他就注意到了,原本以为是错觉,但定睛一瞧发现并不是眼花,“大阪城地域消耗太多力量了。”黑发男子平时都带着茶色眼镜,连他都少有直视的时候。
黑发男子抹了把汗,那双金黑交错的眸子显得有些妖异,“不让所有审神者进去怎么堵那帮人的嘴。”事实上开启大阪城反而还让他赚到不少信任,政府对于历史修正主义者早已忌惮许久却苦无对付之法,能让对方元气大伤的事情他们乐见其成,至于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不在政府主要考量之内,将审神者数量减少降低负担已经是他们做出的最大让步。
但那也只是为了能以最高效率使用他的能力才肯做出妥协。
一直以来他与时空管理局本来就是互利的合作关系,或许在他们眼中认为他是屈从的一方而感到洋洋得意,他无所谓被如何看待。但政府总是会对于他们这种拥有足以动摇世界的强大力量抱以高度警戒,就算他不断的让这些所谓正义的一方去维护了他们所认定正确的过去,他在他们眼中依旧是个如核弹般危险的人物。反倒历史修正主义者在这方面限制少的多,但也因此造就许多疯子般的人物,如同其中翘楚,蝶姬。
暗堕是种敞开内心黑暗所获得的力量,纵使强大却容易失控这点他一直深以为戒,放纵的结果终会招致灭亡。
世界政府与历史修正者不过都是一丘之貉,而历史一向只有胜利者才有书写的权力。在人造蛋壳中生活的人们只要负责接受就好,只要不影响生活谁在乎历史究竟如何?
“但这样你所剩的时间又缩短了。”三日月微微皱眉。
“无所谓,蝶姬也撑不了多久了。”明明谈的是敌人,但黑发男子语气却带着丝萧索之意,“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说来残忍,但她的命运早已注定。
而他,还在试图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
从未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