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何生君(1 / 1)
十里长安,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一盏祈福灯。
大街两旁的小摊贩,竟比上元节时还来得热闹,五花八门的巧手活,活灵活现的雕工,花样百出的花灯……
苻笙是真的有些眼花缭乱了,她止步在一个花灯摊子前,看着忙里忙外的小贩,“你从哪儿找到的他?”
她眼睛一亮,笑问着身侧故作神秘的人。
慕容冲见她开心,才笑着回答:“哪里需要找,皇后娘娘想看花灯,即便是远在千里,他也得想法子来见一见您。”
两人并未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挂着的灯笼。
“当年,从这儿出去后,你便与我摊牌,开始对我冷淡的。”慕容冲想起这事,心里还颇为不舒服,有些恨恨地道。
对他的恶人先告状,苻笙不由语塞,半晌想不出什么回话,只能瞪他一眼。
他哈哈大笑,搂着她继续往前走,“嗯,是我的错,今儿夫人您最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苻笙半晌无话,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慕容冲护着她,正要开口与她说话,就见她的目光落到了一旁的书局里。眉头微皱,却没说话,只是瞥了身后的卯兔一眼。
卯兔也是奇怪,他听阿孙说过,陛下为了让皇后好好休养,宫中几乎禁了所有的书。今日他接到陛下旨意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番,只是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漏网之鱼。
苻笙知道慕容冲不喜她在这上边费神,也没打算买。只是刚好见了一本很久之前便想找,却一直没找到的游记,她才起了进来翻一翻的兴趣。
她朝他看了看,见他似有些不快,便又摇了摇他的手,直到他眉头舒展,无奈地朝她挥挥手,“不许太久,最多一刻钟。”
慕容冲虽说让她自己去,却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苻笙已经将近六个月的身子,只是她太瘦,慕容冲又将她裹得严实,肚子反而看起来没那么明显了。
书局的老板一见到客人,立马热情地迎了出来,招呼着小厮泡茶,又亲自领着苻笙和慕容冲一一介绍着,那些个便宜的是手抄的,这边装裱的是南方来的,还有些是不外卖的孤本。
苻笙只是径自拿着那一眼瞧中的杂记翻看着,慕容冲见她看得入神,也不自讨没趣,却是嫌这边光线暗,便指挥着让掌柜的另找地方布置着。
忽然,一道亮光掠过,速度极快,却刺得苻笙的眼睛微微一眯,若非她向来在这方面敏感,那瞬间而过的光几乎不可能被发觉。
刚抬头,余光就扫到一旁的小厮拔剑朝慕容冲后背刺去。
“躲开!”她顾不得自己行动是否方便,凭着本能就扑了过去,挡在慕容冲前。映入眼底的是慕容冲惊惧的神色,以及他身后黑衣人眼中的痛色,她不由苦笑,背部传来的痛觉让她无法再开口说话,只是嘴型微动,无声地说着:“走……”
黑衣人呆立着,半晌打了个手势,将要离开,却几乎无人响应。
另一边,慕容冲暗中跟随的近卫已迅速包围,训练有素地分头行动,或是护着主子,或是围攻刺客。然而书局中早就埋伏好的刺客似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动,已伺机而动,一起朝慕容冲攻来。
慕容冲伸手握住刺入苻笙后背的剑,折断剑尖,手心沁血,整个人似染了冰霜,冷戾狠绝。
眨眼间,狭小的书局中,惨叫声,刀剑影,生转死,未有停歇。
他护着苻笙的动作轻柔,杀人的速度却丝毫未减,刺伤苻笙的那名此刻早已被断双肢,躺在地上痛苦□□。
“给朕留活口,寻其九族,再尽数斩杀。”慕容冲每吐出一字,手上的断剑便再刺入对方刺客心口一寸。
无间地狱,冷面阎罗,似勾魂者,生死不过在转瞬之间。
一刻钟后,书局已恢复平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除了长安街道上,一辆疾驰的马车迅疾地往城南的茴香堂驶去。
慕容冲抱着苻笙,一句话也不说,沉默得可怕,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放在她鼻息处的手指片刻也不曾离开。
他怀中的人脸色惨白,唇色全无,紧闭着双眼,整个人像是彻底失去了生气,隆起的小腹在此时更是显得刺眼。
“快点!”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驾车的卯兔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骏马只是嘶鸣一声,实在是马车已经跑得最快了。
忽然,车帘一掀,他听见“避开”两字,马上往旁边一让,一支金钗猛地飞了出来,直插入马尾部。
顷刻间,一声长鸣,马车以更快的速度朝前行去。
甄茴一看到慕容冲抱着苻笙下马车的情景,心就凉了几分,手上拿着的药材散落一地。她忙跑出去,腿一软,幸而及时抓住门框,才没摔落在地。
整个庭院内,众人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他们都知道,若是里边的人有个什么万一,他们今天怕也是走不出去了的。
屋里的气氛凝重而紧张。
苻笙侧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甄茴给她包扎好伤口,才回头对着始终站在床边的慕容冲道:“胎儿暂时保住了,但终究是动了胎气,还能在她肚子里待多久,我也无法估计了。”
她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帮她保胎。
闻言,慕容冲神色怆然,他似呢喃般道:“这孩子,原本就不该存在的,可我如今却总是希望她能在她娘亲肚子里多呆久一些……留她多陪陪我!”
“不是还有时间吗?我们再想想办法……天下奇人异事这么多,总会有办法的。”甄茴安慰他,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来到床侧,轻抚着苻笙的脸,“余生寿岁换不回你,还有何意?不若都一起陪你!”
甄茴心下一惊,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劝说,只是叹了口气,“您守着吧,好好陪陪她,她最念着的,就是您了。我们瞒着她很多事,她怕是都知晓,只是怕您难做,才装着被蒙在鼓里。有些事,不如直接和她说,别让她这个时候了,还要累着这份心思!”
说完,她推门走了出去,就看见门口不安的秋景,皱了皱眉,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过来。
秋景打了个哆嗦,魂不守舍地跟在甄茴身后,直到进了屋子,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姑姑,是……是小郎……”秋景掩面而泣,似是极难接受这个事实。
甄茴更是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压低声音,满脸厉色,“你胡说什么?”
“奴看见了,小郎……他虽然蒙着脸,但他是奴一手带大的,奴怎么会认不出他!”她想起当时死死咬紧唇才没有喊出声,只不知,陛下是否也瞧见了。若是那样,那小郎……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即便是甄茴,也被这消息狠狠地震住了,她对段随的感情不深,却也一直感激他,她知道那十年,他和莫石秋景,就是阿笙的亲人。
那么多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离开,剩下这些还活着的,却个个于死里挣扎。
只是不知这次,慕容冲还会不会再看着阿笙的面子上,再留他一条活路。
长安韩府,段随拿着刀直指韩延,刀刃已覆上他的下巴,他却伸着舌头舔了舔唇,勾起一抹笑。
“怎么,心疼?那咱们那情种陛下岂不是更加痛不欲生!”韩延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挪来段随手上的刀,“年轻人,别冲动,想想我们的合作,再说,不是还没死吗,你着急什么?”
段随将刀往边上一扔,一把抓着他的衣服,警告道:“别动她,否则,我不介意给自己一个人完成计划!你应该知道,我没有你,也完全可以。”
“不错,没有你,我却是万万不可的。谁让你是慕容冲一手提拔的呢?他慕容冲就是军中威望再高,也不过是为你这妻家的外甥做嫁衣,可惜可惜啊!”他嘴上说着可惜,脸色却尽是得意之色。
“下次的行动,务必听我指挥。”
韩延十分爽快地点头,“你放心,今日不过是想着时机难得,微服出宫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是没想到他竟然防备这么深。不过好在有收获,至少知道了他真正的软肋。”
段随想起她当时对他说的话,她没问他为什么,只是让他走,心底涩涩地疼。她让他走,他又能走哪儿去呢?他想回华阴的段府,却是有她安于一隅的段府。即使她还是如以往那般,看完一本书才会想到他,然后再找他问上几句,他也心甘情愿。
于他而言,这世上最让他憎恨的,不是少年丧父,不是国恨家仇,也不是慕容冲……
他恨的,是这命数。
老天让他与她相遇,让他与她十年相伴,却等到十年之后才让他明白,他曾经对她的懵懂,是十载光阴的寸寸沉淀。
她在时,他习以为常,感知不到;等她离开时,这份隐秘的感情却几乎让他窒息。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斗的,是慕容冲,也是自己的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