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各相忘(第一卷完结)(1 / 1)
幽暗的灯下,慕容冲望着苻笙的笑眼,仿佛红尘三千尽不入眼,他第一次觉得她身上的红衣刺得眼疼。
“雍州。”他深深地看着她,似要看进她的心底,“我会经由雍州的陈仓县,再往平阳郡去。”
苻笙被禁锢于他怀中,对上他的目光,她轻轻摇头,“可会来不及?”她问的是他是否赶得及抵达平阳,毕竟她父皇的人已经先行出发了。
“不会,快马兼程的话绰绰有余。”
她点点头,“那便好。”
两人沉默,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相顾无言。
“既已离了长安,就再也不要回来,否则……”如若有一日,待他重回长安,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之欲!
她道:“那么,保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对他们来说,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慕容冲紧了紧握着她纤腰的手,似是蛊惑着她,“阿笙,你可心悦我?”
苻笙伸手抚上他的脸,也笑着问他:“那你,可心悦我?”
她听到他一声闷笑,而后就感觉到唇瓣一暖,很是轻柔的采撷,温柔得让她心疼,痛的无以复加。
半晌沉沦,他却忽然暴戾着,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唇,继而又轻轻地舔舐着伤口,细细抚慰。
他抬头轻笑,“记住,我的小字,凤皇!”
她伫立在殿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听得他恶意的话语,“若是杨大将军看到你这伤口,不知会如何做想!”
三月初五,晴,大吉,宜娶嫁,宜出行。
从北宫到整个未央宫,红绸满地,喜庆之极。
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
苟太后望着身前的孙女,心中叹过可惜,这副容颜比之她的母亲,更是倾城,不知待到来日,又是何等倾国之色。
苻坚神色复杂,眉头紧皱,最后道了四个字:“慎思慎行。”
苻笙坐于马车之上,回首长安宫,心中唯一依恋不舍的,竟还是那生长了近十五年的北宫。
北枕千山,南带渭水,东望西安,西扼秦陇。凤凰鸣于歧,翔于雍,是谓雍城。
雍城有三绝,西凤酒,姑娘手,东湖柳。
然一路往西,风沙开始变大,天气越来越干燥,就连路边的流民,也不知不觉多了很多。
秋景从一开始的兴奋,到如今的嫌弃,一路上已抱怨了不少,生怕苻笙受不住这边的环境。
车行辘辘,终至千里。
到了陈仓县,车驾方停下休整。
秋景绷着张脸守在门口。
莫石服侍完公主梳洗,从屋里出来就看到了她这模样。
“你真是没大没小惯了!你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在外人眼中一行一色,所代表的都是公主。再让我瞧见你甩脸色,就直接让公主将你发配着嫁了,省得坏了公主的名声。”
莫离并没有随嫁,而是被放出宫回家备嫁,她临走前,特意抓着莫石好好嘱咐了一番,怕的就是她冲动耿直,反而给公主招来麻烦。尤其这不是在北宫之中,外面皆是各路人的眼线,到了仇池更是完全陌生,她们对杨家的了解也极其有限,更是得小心翼翼。
秋景慌得连忙跪了下来,“姑姑,奴知错,求您别告诉公主。”
“那就好好回屋跪着,反省思过。”莫石越过她,往膳房方向去,一出去就看到了跪在外边的守岁和秦凌。
说起来,这两人都是在公主的陪嫁队伍之中,只在莫石看来,却都是吃里扒外,甚至于是背主的奴才,她马上明白了刚才秋景那副样子的原因。
她视而不见,走出一段路后,终于还是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就像莫离说的,无论公主对她们如何信任看亲近,她们却也不能越过公主私自做主。
回头经过这两人时,莫石冷冷地嘲讽着:“只等着哪日两位随着新主子步步高升了!”
苻笙却没有见秦凌和守岁,只让人将他们径自离去。
守岁想着自己主子的意思,有些为难地看了眼秦女医。
秦女医面带愧色,郑重地行了稽首之礼,而后对一旁的莫石道:“麻烦姑姑转告公主,公主之恩,奴没齿难忘。”
“我们主子说了,她没有施恩于你们,而主仆之义,如今也已断了,日后便好好侍奉新主。”莫石面无表情地转告着公主的话。
次日丑时,随驾的仪仗队伍皆还在睡梦之中,为有值夜的士兵四处巡逻。
秋景提着食盒,拿出里头的西凤酒,引着他们喝着。
这些士兵大多是城廷尉的人,本身也都是京中子弟,从未出过长安。此行护送公主前去备嫁,算是他们最苦的一趟差事了。这三四月天的夜晚,又是这犯瞌睡的时候,一看到暖呼呼的酒,各个都精神了起来。
秋景睁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道:“夜间寒风大得很,路途尚远,还望着各位大哥好好保重身体。”
几个大男人一听这话,心里瞬间舒坦了,再加上秋景这么个小姑娘温声软语的,立马喝嗨了。
“刚到雍城时,我就惦记着这西凤酒了,不愧为三绝之一。”
“要我说……咱们公主真是可惜了!长安城中多少世家子弟可挑,偏偏嫁给了杨定……”狠狠地打了个嗝,话也说的不利索了。
直到酒坛子都空了,这几个人才醉趴下,秋容松了口气。
三骑暗影趁夜而出,一刻也没耽搁地向东而行。
星月空蒙,天地间似只剩下马蹄声,慕容冲双眼湛然,放眼前路,心底压抑了许久的野心开始蠢蠢欲动。蓦然回首,似乎来路的高楼上,一袭红衣,正对着他笑。
苻笙就站在阁殿之上,看着逐渐没入黑暗的身影,莫石陪在一侧,默默不语。
烟花散场,天涯陌路,此后相决绝,惟愿两相安。
不远处,一群黑影偷偷摸摸地潜了进来,他们各个衣衫褴褛,却眼冒凶光,一脸狠辣。
而原本巡逻的士兵们,此刻因为喝了酒,正窝在避风口呼呼大睡。
公元373年四月,慕容冲与其部下于洛阳会和,之后再赶往平阳郡,在入城前一举截杀了苻坚所派出的那一行行伍,自灭过后,第一次以慕容冲之名对外,前去赴职。
平阳刺史自然是知道“慕容冲”是陛下“近臣”,在他刚入城时,便已大肆铺张迎接,更是在府上客宴,请来平阳郡的名门富商相陪,以表自己对他到来的重视。
宴席上,慕容冲一出场,便惊艳四座,更是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当场失态。
慕容冲始终以笑相迎,可谓主宾同乐,好不热闹!
丝竹乐耳,艳舞赏目,好酒佳肴,美人相伴。
不出一会儿,席上宾客就纷纷露出丑态,话语更是不羁。
不知是谁开始说起,雍城流民大乱,二公主更是在陈仓之时遭遇乱民,当晚便失踪不见踪影,随行之人几乎无人生还,所有嫁妆也被洗劫一空。
“我瞧着公主肯定是凶多吉少了!落入了那群人手中,哪里还有活命的?”说话的是刺史手下的一个使官,“据说好些人都是死在睡梦之中,连巡逻的都不知为何,竟是没有及时发现。”
一个满嘴油腻,抱着身边的美婢上下其手的富商,脸上不由露出猥琐的表情:“也不知这公主长得怎么样?不过便冲着那身份,想来干起那事儿的时候,也是十分刺激的!”
“可怜那杨定,还没见到美新娘,便已成了鳏夫,还不知道头上会被戴几顶绿帽子!”
觥筹交错见,众人谈得兴起,便是连侍女也插嘴助兴。
慕容冲嘴边的笑意丝毫未落。
他推开身边的侍女,执起酒杯喝了一盏酒,他借口散散酒气,带着身旁的美人往庭院后走去,美人娇羞,在座的其他人皆是一副十分明白理解的暧昧表情。
假山之后,只剩下慕容冲和身边的女子。
“郎主……”侍女的手还未碰到他,就已被一把捏着脖子,拼命挣扎着,渐渐无力失去知觉。
慕容冲的手却忽然一松,而后一口鲜血溢出嘴角,他终究是没忍住心中翻腾的血气和忽如其来的痛。
“里面的所有人,都给我割了舌头后再杀,一个不准留!”慕容冲的不顾众属下反对,血洗屠杀了整个平阳太守府。
这是一个血色之夜。
仇池大帐中,杨定看着手中的书报,喃喃道:“七年了,我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请旨娶你,却还是错失了你……”
六月,长安明光宫。
阳平公苻融大力上疏:“陛下,近日天象有异,紫微宫外彗星不散,更似有逼宫之意,臣以为这与慕容氏脱不了干系,请陛下下旨,屠杀白虏,召回慕容垂!”
苻坚始终不允。
冬,十二月,秘书监朱彤上谏请清诸鲜卑,苻坚依旧不停。
代国,一个青衣少妇怔怔地听着对面药材商的话,眼神空洞,泪如丝般滑落。
“甄娘子?你可要随我们一同去建康?甄娘子?”
边上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个小婴儿,连忙帮着回话:“不好意思,我们娘子可能有些不舒服,我看要不您来日再过来?”
“我终是没有哪里能对得住你的,苻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