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事终定(1 / 1)
“臣有事启奏。”王猛早已位列三公,平时极少参与朝会,今日众人见到他时,便已大惊,此时听他说有本奏,更是心下好奇。
苻坚对王猛向来礼遇,近日来因为太后病情反复而不定的脾气,在遇上王猛时,也温和了不少。
“卿有何议?”
众臣不由感慨,也只有王公才有这等待遇。
王猛朝苻坚行了个礼,然后忽然解下代表自己右侧腰上的紫色绶带,脱下官服,然后将之高举过头,“臣愧于陛下,望陛下恩准臣退职离朝。”
朝中众人轰然,便是苻坚也是刷地站了起来,亲自走下来扶起王猛。
“景略这是作甚!还不快快起来!”他叫着王猛的字,可见两人平日之亲信,虽说是君臣,然苻坚对王猛却是将他视为兄长般敬重着。
王猛不肯,“臣有愧。”
“卿帮朕良多,兴邦强国,翦灭群雄,无一不是卿的功劳,又何来之愧?按朕说,如今之职才是愧于景略。”苻坚苦苦劝着,又道:“唯有录尚书事之位,方能配得上卿为国事日夜操劳,忧勤万机。”
群臣心底不由有些酸溜溜的,却都晓得陛下对丞相的爱护,哪敢说一句其他的,之前因为说了句丞相的坏话就被当朝鞭打的一幕,他们可没有忘记。
“陛下战功累累,富国强民,更是仁德治国,深受百姓爱戴!但如今,市井之间流言四起,皆与白虏姊弟复宠相关。追根究底,那慕容冲仍是前燕皇子,若陛下再将其困于宫闱之中,民间怕是会更起波澜,毁了陛下的英名。”王猛又一拜,痛哭流涕,“侍君者为臣,臣插手陛下家事,臣有罪。然臣实不忍陛下之功,尽毁于一介小儿之身。望陛下三思定夺!”
苻坚脸色微僵,“不过流言,稍久便散,朕察卿之忧心,皆是为了朕,不必自责。”
阳平公苻融也出列跪拜,“臣认为丞相所言极是,而臣更以为,慕容垂已是放虎归山,其余白虏,斩草须除根,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其他人一见这阵势,纷纷附和表明立场。
笑话,一个是陛下尊之重之,亦兄亦友的爱臣,另一个是陛下皆极为宠爱的幼弟,一看就是局势已定,他们哪里还需要游移不定的。更何况,陛下将人家堂堂一国皇子这样那样了近三年,也实在是不成体统了些。
殿内,一片死寂。
而北宫之中,却是一片喜嫁的气氛,宫人们纷纷忙碌着,准备着公主出嫁的事宜。
自从上元节之后,苻笙便大病一场,气色有些不好,之后便是闭门不出,除了苟夫人来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待在书房。
莫石不由有些奇怪,因为那日回宫之时,她明显感觉到了公主的不对劲,或者说是公主和那成璋殿那位之间很是古怪。而现在,她听说那位也是一直在书房。
“公主连秦女医都不见,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那些风言风语。”秋景坐在栏下,和莫石嘀咕着。
也不知从何而起,最近宫人都在传秦女医和那容公子之间似有暧昧,还曾有人见过秦女医深夜往成璋殿去,守岁更是常常给秦女医送东西,那卑躬屈膝的模样一看就是在巴结着。
对此,秋景对守岁是恨得不行,次次见到都没个好脸色,那不长眼的,都忘了自己先前是谁的奴才了。呸,就算是现在,他也还是公主的奴才!
莫石一听这话,就想起了那张夫人,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她不喜那人是因为她觉得他配不上公主,更是对公主颐指气使的,但谁让公主喜欢呢?现在,她一听秦女医和自己主子抢人,心头就冒起了火,公主定是因为知道此事,才会生病,不再理会成璋殿的消息,更是一副心如死水的模样。
莫离送完秦女医回来,就见这两人一副和谁有深仇大恨的模样,不由笑她师徒俩真是越来越像了。
出嫁前的最后一晚,苟夫人面色尴尬地给她塞了本书,让她及笄之时再翻看,再细细同她说着为妇之道,又教她如何对付妾室,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落下了泪,引得苻笙也红了眼。
她帮苟夫人拭干泪水,“舅母待我,犹如亲女,阿笙无以为报,唯有此刻盼您少掉些眼泪。”
“好,好,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放心,我和你舅父都会好好保重身子。倒是你自己,这一走,不知还能否再叙。”苟夫人慈爱地摸着她的脸,“你要记得,你舅父和我,还有你阿娘和阿兄,我们几个都只愿你这往后的日子过得好,其他的,你切勿不要多管,国事政事,那都只与男人有关,和你没有关系。”
苻笙点头,“我明白。”
苟夫人怕她没听懂,干脆一咬牙,把话给挑明了。
“即便是以后你夫婿同你父亲之间起了嫌隙,你也莫管,嫁夫随夫,可千万记着了。”她实在怕那杨定哪日便想着复国。
“阿笙明白,谢舅母提点。”
她起身,然后忽然朝苟夫人跪了下来。
苟夫人一惊,急忙起来扶她,“这还是做什么?赶紧起来!”
苻笙拉着她的手,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舅母便当阿笙是在向阿娘辞别吧!明日大礼之上,我怕是无法像普通人家的女儿一样,向真心待我之人拜别,而以后,怕是也再没机会了……”
苟夫人看着苻笙磕了三个头,才扶起她,细细地帮她擦着眼泪,“你所受之恩,今日这三个头已是全部还完,日后不可再记挂我与你舅父。”
两人之间从相见到相离,不过数月,相处起来却早已与母女差不离,尤其对身边已无亲人的苻笙来说,其中的情分更是非比寻常。
直到苟夫人离开,她都依旧站在殿外,好半晌,才在莫离问起时开口:“我去见见母后与阿兄。”
已经入夜,天色渐暗。
慕容冲出了书房,望着远处的郁郁葱葱,脚下就不知不觉地朝露台走去。忽然,他顿住,片刻后方朝那身影道:“秦阿姐。”
前方廊下立着的正是秦凌,她微微屈膝一礼,“公子。”
“阿姐今日为何还未出宫?”据他所知,她已得允在苻笙出嫁后归家,而这也是他所希望的。
她咬了要唇,忽然跪了下来,双眼含情,却一脸坦荡,“一旦奴归家去,无非便是嫁人生子,奴之所向,并非一宅之所。”
他皱眉,随即展开,依旧温和地道:“那阿姐之愿,又意在何?”
“奴只望能常伴公子身侧。”在他身边,无论为奴为医或为棋子,她都不介意,只要能帮他。
守岁心里一直在纠结着,这秦女医同他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是知道自家主子是个什么性子,便是与公主说话也从来都是没个好声气的,也唯有这秦女医,有这个能耐。所以他对秦女医,也从来都是巴着来,不敢有什么越矩之处。
他心底跟猫爪子抓似的,一直想着会不会应,他刚听到“好”字时,一抬头,结果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公主。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因为公主此刻的脸色,他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这一动作引来了另俩人的注意,秦女医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与喜悦,朝公主行礼。
而慕容冲,正要开口,她已经转身离去,袖下的拳头不由紧了紧。
守岁已经敏感地察觉到此刻的杀气,抖了抖,一时竟站不起来。
云窗微敞,细雨飘蒙。满园红灯,刹那盛辉。
苻笙支颐坐于窗前,逶迤拖地的大红烟纱裙,佼佼青丝还未绾髻,朱唇似沾绛脂,面白如玉,不施粉黛,已如半放海棠,才开芍药,窈窕似花仙。
慕容冲推门进来的一瞬间,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光景,美人如画。
她回头,看到他时并不意外,她已渐渐能听出他的脚步声,比宫中的所有人都要沉得些。
“我知晓的,不会将秦女医忘了的。”他还没开口,她便已泠然开口。
他微微一窒,却转瞬间勾起了唇,他走到她身侧,“你倒是贴心,这儿也灵得很,隔了那般远,也能听见我同她的对话。”说着他伸手拂过她的细耳,以及她佩着的翠绿珠子。
对于他忽然的亲昵与轻佻,她有些发愣,又忆起廊下那一幕,涩然道:“五官知感,一者弱,只能借着其他补上了。”也是因此,她才会极善音律。
“我听闻,你被外放当了平阳太守,恭喜。”说是这般说,两人都知晓,前些日子打着慕容冲这个名字前往平阳的,不过是苻坚的一个傀儡。
慕容冲忽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然后笑:“恭喜?这话该是我同你说吧!你的这身嫁衣,很美。”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她不由一颤,抬头看着他,淡淡地道:“于我而言,喜嫁丧葬之服,别无二色。”或许对别人而言,是刺眼艳丽的红,但在她眼中,却真的没什么区别。
听她这话,他似乎十分高兴,更是难得地笑出声。
他对她道:“阿笙,我最喜你这模样。”
他叫她阿笙,笑着称最喜她这模样。
她也笑,“好,我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