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上元节(1 / 1)
苻笙缠着甄茴说着她在外边的见闻,怎么做游医,碰上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病人。
甄茴总是不厌其烦地细细说着。
“阿甄今晚住下来,明日再出宫好不好?”看着日头渐渐下山,苻笙忍不住开口。
“公主……”甄茴看着她,摇摇头:“我今日进宫,还有一事要同你说。”
她顿了顿,道:“过些日子,我要离开长安一趟,可能连公主的婚礼,都来不及赶回来,不过,我走的正是仇池那一方向,没准,我还能在那儿迎您。”
苻笙有些怀疑地看向甄茴,“阿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走?”她深知她的性子,她必不会因为无缘无故的事情而错过她出嫁的事。
“凉国会在二三月份的时候召集所有药材商,选出药王,我想去看看,没准儿能找到有用的药材。大秦在这方面,实在欠却了些,你马上便要为人妇,不能再拖下去了。”当年以为她这辈子都只能困在北宫,所以她从来都只想着先养好她的身子,下意识地忽略了当年太医说的不利生育之事。
苻笙想说她并不在意,却不愿让她伤心,只是恋恋不舍地拉着甄茴,直到莫离进来禀告,道苟夫人派人询问姑姑是否今晚出宫。
甄茴走时,苻笙没有出去送,她独自坐于殿中,看着甄茴一步三回头的身影慢慢消失。
这一晚,同样无法入眠的还有西殿的慕容冲。
他看着案上的一张纸笺,最后还是将它扔入火盆,蓝色的火焰瞬间将它吞噬华为灰烬,只留下小小的一角。
定……宫乱……
无论外边是因为新年而热闹欢喜,还是因为太后的突然病重而压抑,北宫的最后一个除夕,似乎与往年没有任何不同,还是一样的安静。
上至两个主子,还是下边的宫人,都早已习惯了下来,未觉得有何不妥。
除夕当天,苟夫人百忙之中特意抽空来为苻笙送新衣,见到宫中的冷清,是又气又心疼,却还是没有发作,只是在见到苻笙后,开始教她年节主持、备礼以及如何待客,事无巨细,若非看时间来不及,她定是恨不得将所有想说的都灌到她脑子里。
苻笙笑着送走苟夫人,一回头,就见高台之上站着的慕容冲。
自从甄茴进宫之后,两人便未曾说过话,甚至连面都已许久未见。
天宫灰蒙蒙的,两人相视而立,慕容冲一袭玄色长袍,孤高临下,傲然如初。
而苻笙则裹着厚厚的披风,手上捧着个小手炉,鼻子在风中冻得通红,微微抬头看着他,樱红的唇瓣似漾着若有若无的笑,比往日端庄之时多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可爱。
“上来!”慕容冲淡淡地道,在看到她似没有听到般,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快,“长安街,上元灯会。”
苻笙的脚步一顿,待她转身时,他已大步离开。
“公主,这……这是什么个意思?”莫离有些结巴地问。
长安街,上元灯会,不仅莫离,就是苻笙也好生想了几天,却还是未有结果。
舅母告诉她,因为太后病重,陛下心情不好,怕是无法在上元之时带她出宫。她虽然失望,却也没怎么当回事,毕竟从一开始便没有抱着很大的希望。
一直挂着这七个字,苻笙恨不得直接找到成璋殿去,日日都要问几句那边的情况,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在书房。
好不容易熬到上元,她便翘首盼着,一直到太阳落山,入了夜,也不见慕容冲出现。
莫离小心翼翼地望着她,不敢说什么,只是问她要不要准备晚膳。
苻笙无精打采地趴在案几上,挥了挥手,“随意弄几样就成。”
过了一会儿,她便听见脚步声,叹了口气,抬头同莫离抱怨:“他一个男子,怎能总是这般戏耍于我?明明……”
“明明什么?”慕容冲立于她案前,脸色不大好看。他在书房足足等了她半个月,也未见她前来。直到方才守岁问他何时出发,他才不情愿地前来寻来,哪里想到她竟还在背后抱怨他。
“你……”苻笙瞪大了眼睛,见着他的打扮,顿时眼睛一亮,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你之前说的是真的?”
慕容冲没好气地道:“我堂堂郎君,难不成还是戏耍你个小娘子不成!还不快去换衣服?省得到时连挤都挤不进去!”
莫离在一旁听着他们这般学市井百姓说话,不禁偷笑,这斗着嘴比起平时的客套,反而更加近了些。
苻笙连忙点头,走了几步还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头解释着:“方才并非是背后议你,而是我……”
“晓得了,你赶紧去准备,穿得简单些,不会冷了你的。”他蹙眉看着她身上的衣服,这么裹着到了街上,怕是连走路都困难。
马车嘚嘚地驶出宫门,一路通畅,苻笙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瞒过宫门的侍卫,也没有多问,说来两人在这些事上一向有默契。
守岁对着莫石怀疑的眼神,心虚地转开眼,驾着马车往东市去,时停时行,过了好半晌,最后才停在一个街角的小巷中。
还没走多少路,便到了东大街,两侧摊贩吆喝不断,路间游客东看西窜,生怕错过了哪处的风光。
云车龙阙,火树凤楼,珠翠撞击,管弦动耳。千家万店灯火通明,别出心裁。
花市灯如昼,月圆似玉盘。
苻笙被护着走进人群,还未来得及看完胭脂摊子,就已经被带着往前涌去,人人手上提着盏灯,喊着“上灯去”。莫石还没来得及将公主拉出来,就看到公主已经淹没在人群中,顿时急的不行。
守岁一回头,发现自己主子也没了踪影,他倒是不急,反而陪着莫石去寻公主。
苻笙见自己根本没办法往回走,便顺着人流继续向前。行人推推搡搡的,她也好脾气地退让,踮着脚四处张望,偶尔看到新奇花样的花灯,她就驻足细细看一会儿,可是每每如此,总是很快就被后来的人往前推去。
前边是源源不断的喝彩声,大伙儿都止住了脚步,围成一圈站着,还有些孩童坐在大人肩头,手上拿着吃食,嘴边还粘着糖丝,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身前尽是些身材高壮的,她只能听着里边传来的喧闹声,心下好奇得紧,正欲钻进去,就被人从身后拉住。
慕容冲已经跟了她一路,见她胆子大得很,还敢四处乱钻,才不得不拉住她,否则等会儿人一散开,她就真的不知会被挤到哪个角落去了。
“里边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上灯,然后大家评点哪家更出彩。”
苻笙被他拉着往另一个方向去,还恋恋不舍地往回看,一个不注意,便被个面露急色的男子狠狠推了一把。
慕容冲只觉得手上一松,回头之时几乎没多想,就一脚将身后的锦衣男子踢去,锦衣男子往后倒去,阻住了身后即将踩踏到苻笙身上的行人。他扶起跌跪在地的苻笙,帮她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没有多说便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住,正是方才的锦衣男子。
苻笙和慕容冲皆不想惹事招来麻烦,皱眉看着他。
“方才某急于寻人,伤到这位娘子实在抱歉。”他作了个揖,正准备摸出赔礼,就见原本那两人已经不见,他摸了摸被踹的地方,“若不是疼得紧,还真以为做了场梦,遇上了两个仙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早已不见两人的身影,唯有灯月依旧,喧嚣如故。
往西行去,苻笙渐渐发觉人少了些,且看着大多是有护院护着的女眷与书生。大街也冷清了很多,两侧都是些彩灯谜的摊子,摊前围着三五个人。
慕容冲放开握着的手,然后缓缓地道:“你还是更适合这边。”
苻笙抬头看着天,月星星稀稀落落,月亮也渐渐隐去,她抬手摸着一侧绘着嫦娥月奔的彩灯,转头看他:“谢谢。”眼睛弯弯,两靥如花。
他看着她,不言不语,只是往前边围了许多人的一个摊子而去。
“这位小郎,你这口气可是大了些,我这少说也有一百盏灯,别说是一个时辰,便是到宵禁,你也定是猜不完的。”
“这可就说不准了,你莫多话,紧要着把你这儿所有的灯都摆上来,小爷我今晚就让你瞧瞧我的口气是不是大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郎抱着胸,不屑地看着挂着的彩灯。
苻笙近来才发现每只灯上都写着庚词隐语,供人猜射,若是中了,那便直接将花灯拿走,若是未中,那就付几个买乐钱。
灯上绘着的图比之其他摊子上都更加精细了些,她虽看不清色彩,但配上边上的字,确实十分合女儿家的喜欢。她看了眼那位小郎,轻轻笑了笑。
边上凑热闹的,有的怂恿着赶紧将灯都拿上来,有的也是跃跃欲试,不愿让那小郎一人独占风头。
小贩无法,只好将灯笼都拿了出来,却也精明得很,一盏一盏地发到周围的人手中。
“今夜大家图个开心,不妨都猜猜各自灯上的谜面,猜中了便直接将灯拎走,一起热闹热闹。”
苻笙在一旁瞧得正热闹,就见那小郎已经胸有成竹地将灯一举,道:“高山流水觅知音,这谜面倒是风雅!”
“小郎可是猜出这暗语了?”一位儒生模样的男子问道。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若是我猜的不错,这谜底便是求其友声,出自《诗经》中的《伐木》一篇,意为寻求志同道合的同伴之声。”他说完没多久,边上就起了喝彩声,连小贩都不得不强笑着点头。
有人起了头,之后便都纷纷开始凑热闹,慕容冲只是皱眉看着唯一挂着的花灯。
“这盏灯,我买下了。”他将银子扔给小贩,指了指那盏素色的灯笼,为了应景,几乎大街上每盏灯都是绘着彩,唯有这一盏,素净却独有韵味。
小贩一接到银子,马上高兴地点头应下,伸手就去取灯。被那小郎赢走的,总算是有冤大头帮着顶上了。
苻笙只是有些意外,对她来说,她看不出这盏灯与其他灯的区别,只是当她看到那个谜面时,睫毛一颤,没有说话。
“慢着,我晓得那谜底,这盏灯我也要!”说话的正是那小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