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契丹帝国的征服史(九)(1 / 1)
大家可以注意一下,从这时候起,契丹人再入侵中原,就不再是动不动三十万、四十万大军了,规模缩小了很多。
这不是因为他们实力不行了,恰恰相反,是因为他们组建了相对职业化的军队。
部队的主体是由拥有一定财产,可以为自己准备武器装备的族人构成,不再是过去那种放下挤奶桶直接转来的牧民部队。
虽然人数减少了,但实际战斗力却提升了。
虽然此时周德威已经在梁、晋胡柳陂大战中阵亡了,幽州守将换成了没什么名气的李绍宏,但毕竟幽州城还是那座幽州城,山也还是那座山,墙也还是那道墙。
有了上次在幽州城下吃瘪的经历,阿保机知道幽州城不是好欺负的,眼见李绍宏坚守不出,知道自己在这里耽误下去没什么搞头,干脆绕过幽州城直接南下,领兵围攻通往定州必经的涿州(今河北省涿州市)。
涿州在先秦的时候曾经是战略要地。《史记》里说的荆轲刺秦王,带给秦王的礼物除了樊於期的脑袋以外,还有张
“督亢之图”,督亢指的就是涿州。
不过,自从秦国统一中原,在北边修建了战略防御工事——长城,有了长城的保护,这里发生的战斗就少了,唐代更是没遇到过多少战争。
这里的城防工事别说比幽州了,就是跟山北八军那种土围子比都要差得多。
规模倒未必太小,重要的是年久失修,得不到正常维护。《辽史》上说,契丹兵到这里的时候竟然看到有兔子从城墙里钻进钻出,可见这个城墙已经烂到什么程度了。
一般人见着人都搂不住火儿,契丹人也不例外,看到涿州城的城防烂到这个德行,契丹勇士们高歌猛进,当天就把外城拿下了。
把守涿州的刺史李嗣弼是李克用的堂侄子,是个连城墙都不知道修的饭桶,不过对李存勖倒是够忠心,即使是在契丹人突破外城城墙的情况下,还领着部队退入内城跟契丹人进行激战。
虽然到最后仍然力尽被擒,投降了契丹人,但他的抵抗拖延了契丹军整整十天,就在他投降后两天,晋王李存勖率领援军赶到了定州。
经过当年的幽州之战,和数年来契丹人的反复南下骚扰之后,李存勖对阿保机曾经存在的幻想被彻底打消,知道草原上这些家伙就是狼,说话是听不懂的,只有打疼了,他们才肯老实。
这次听说阿保机领十万大军南下,他立即亲自起兵迎敌,虽然没能赶上救援涿州,但靠了涿州的坚守,他及时到达了定州城下。
既然定州这里他赶上了,李存勖就想再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把更北边的城市也保住,结果这个倒霉孩子又犯了一次跟刘鄩打仗的时候犯过的错误。
就在他领兵前往望都(今河北省保定市望都县)的半路上,他跟奚族将领秃馁率领的五千契丹先锋部队遭遇上了。
跟上回一样,这次倒霉孩子身边还是没多少人,结果上来就被契丹骑兵给围了。
李存勖本人是残唐五代时期有名的猛将,虽然性子急总掉坑里,可毕竟自己够能打,眼看被包围了,一点都不含糊,领着部下反复冲击契丹人的军阵。
奈何他的兵马实在太少,每次试图突围都被契丹人凭借人数优势给堵了回去。
眼看这么大一位晋王就要折在几千契丹先头部队手里的时候,他的干弟弟李嗣昭赶到了。
李嗣昭是李克用授意自己弟弟李克柔收的干儿子,在李家军里也是个数得上的虎将。
这个人最难得的地方就是善于自律,据说他少年时曾经酗酒误事,被李克用教训了几句,后来他果然戒酒,而且坚决到一辈子都没再碰过酒盅。
这哥们儿个儿有点矮,尺寸差了点,但在晋军中他属于胳膊根儿够粗、脑子够好,也足够忠心的顶尖人才。
听说李存勖又领着亲兵跑前边去了,李嗣昭一边气得骂娘,一面赶紧点了三百精锐骑兵往前追。
总算是及时赶到,见着活的了,不至于给李存勖收尸。
李存勖帐下的亲兵号称
“银枪军”,是有名的强兵,个个都是百战余生的勇士,在秃馁眼中简直就是吃人的野蛮人,虽然凭借十来倍的兵力优势把这帮家伙围住了,可仗打得一点都不轻松。
本来秃馁想着就算是老虎,早晚也有累得动不了的时候,打算把这帮家伙围到不能动了再下手。
谁想到又杀来一帮一样狠的,气得他大骂晋军赖皮,这仗没法打了。没法打当然也就不打,秃馁扔下一地尸体,带着部队撒丫子跑路了。
让好几千人围住,武装围观,差点陷在里头,李存勖哪儿肯吃这个亏啊,回去以后立刻率领全军向已经被契丹人占领的望都城推进。
契丹人觉得自己是勇士,一直非常藐视汉人打仗的时候缩在城里等着他们攻城的那种战术,将其称之为乌龟大法。
这时候虽然居于守势,但他们可不愿意把头缩进壳里,根本没想过要守城,眼看李存勖大军进逼,干脆把部队拉出来跟晋军野战。
残唐五代时期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最衰弱的时期之一,李存勖虽然在中国历史上也算是威震华夏的名将,可到底他手中的势力只有北方一隅,综合力量实在是不能跟统一年代相比。
反观契丹人,自从一个多世纪以前,他们就开始了大发展,吞并了无数小部落,几乎统一了塞北,规模空前庞大。
契丹人百战立国,他们的部队也一直在进行战斗,作战经验相当丰富。
就在这种中原正处末世,塞北正当雄强的时候,草原人中不出世的雄主耶律阿保机和中原割据势力中的一位名将正面碰撞到了一起。
老熊说过,中原人一直是东北亚最强悍的战士,我这句话是当真的,因为历史无数次证明了这一点。
历史对这次爆发于公元922年农历正月的大战,没有着以太多笔墨,大多只说李存勖
“败契丹于新城、望都,追奔至于涿州”,在为契丹人树碑立传的《辽史》中,也只草草一句
“大战,我军不利,引归”,然后就兴高采烈地去描写在此战之后,他们如何俘虏了李存勖部的二百名骑兵。
好像这场仗只是无足轻重的一次小规模战斗而已,规模小到跟俘虏对方二百名骑兵这一重大战果相比不值一提。
可正所谓会说的比不上会听的,会写的也比不上会看的,在整个《辽史》的《太祖本纪》中,用
“我军不利”来形容战况的,只有这一处而已,同时在前边还加上了
“大战”。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对于阿保机时代的契丹军那种岁无不征、月无不讨的百战之兵来说,什么样的战斗规模才能称为
“大战”?而且在
“大战”中
“不利”到要直接退兵,被对方追着屁股一直打到涿州,追亡二百里,逃的时候慌张到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把阿保机的四儿子耶律牙里果都当成带不走的累赘扔给了对方。
等对方停步不追了,契丹兵马仍然站脚不住,只能顺势退出关外,一路上狼狈得连躲在幽州城中紧闭城门不出的李绍宏都看出便宜,趁机派部队出城追击。
这种失败惨到什么程度,估计大家应该都会有自己的判断了。
有一种说法是,那一年天降大雪,契丹军中冻死了很多人和马匹,加之契丹人作战很少携带给养,粮草用尽,只好退兵,好像也能讲得过去。
可请大家想,如果真的下雪大到了冻死塞北草原上来的契丹铁骑,中原人怎么会不受影响?
难不成中原部队都是石凿的、铁铸的?或者中原人打仗的时候把房子背身上了?
既然史书中没有对那次战斗的具体描写,那老熊就大胆假设一下吧。
首先,这一战的规模应该不会小,既然契丹先锋部队秃绥部就有五千规模,而之前李嗣源领七万人马救幽州,前锋部队三千左右,按照这个比例计算,契丹全军起码应该有数万之众。
其次,李存勖的晋军当时一方面正在围攻镇州,另一方面还在跟后梁作战,不可能全军迎战契丹,估计李存勖在人数上不占优势。
第三,契丹人对这一战的结果语焉不详,只承认吃了亏,并承认吃亏以后一路退回了燕山以北,李存勖事后也没有大举宣传这一胜利,只是回家告诉他死去的老爹李克用:您跟契丹人之间的梁子,儿子我已经替您了结了。
可以推断,李存勖赢得很轻松,轻松到他觉得是应该的,不值一提;契丹人败得很窝火,窝火到连提都不愿意提。
《辽史》上说,这一仗的总指挥不是阿保机,而是他的大儿子耶律倍,似乎可以为
“大圣大明天皇帝”挽回几分颜面。但耶律倍所率领的部队是阿保机一手带出来的,耶律倍虽然才二十出头,但他本人的军事生涯,在针对草原部落的战斗中也获得过相当辉煌的胜利,绝不是个初上战场的菜鸟。
这场败仗实在可以说是末世中原给新崛起的草原豪杰的当头一棒,打得他们从此长了记性。
老子不玩了
本来认为能依靠中原人中的叛徒带路,实现自己有生之年入主中原的雄心壮志的阿保机,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原来不是人人都有败给他的义务,结果狠狠地摔了个大跟头。
据说他此次越过燕山山脉的时候率领着十万大军,可等再次出关的时候,只剩下大约两万了。
迎头被中原豪杰中的新生代痛击之后,阿保机终于想起了皇后述律平当年对自己的规劝:与其拼死拼活从中原人手里夺地盘,不如利用契丹人是马背民族来去如风的机动力优势,反复劫掠幽州地区。
等到这一地区的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了,再占地盘也就容易了。
当然,对阿保机这种军事冒险家来说,他头上的一切光环来自于率领契丹民族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