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1 / 1）
伺茵小时候的故事是怎么样的呢？
其实也没什么故事。
一个孤儿，被师傅捡到了，然后长大，读书，学法术，懂世故。
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慈爱的兄长，温柔的师姐，因为大家大都是冷漠的。不会有谁特意给谁过生日，逢年过节神社里也是冷冷清清的。
后来伺茵知道，大概自己的师兄师姐们，都已经入魔太深。
自从离开神社，伺茵再也没有跟他们有过什么往来，也不知道都去了哪里，如今大师兄找来了，也绝对不是要叙旧这么简单。
踏上武藏国的国土，往南走十里，那里有一片小海域，海边距离海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是迷御神社，当年师傅说，海和森林，最容易滋养精怪，坟场最容易滋养鬼魔，所以她才把神社的位置选在这里。
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回来过了。
当年风光一时的神社，现在已经落败，朱红色的大门框，灰暗了不少，本就临海，周围树木不多，倒是滋生了一些杂草，站在门口看到里面的屋子也差不多破破烂烂，早已不复当年的光彩。
迷御神社当年经过火海，还能保存一些残垣，看得出大概的形貌，这就是神明保佑了。
伺茵放慢了走进去的脚步，她的眼睛注视着前方，没有四下打量，因为不需要。这里就算再多年不回来，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哪怕是周围长了些什么植物，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大概是因为近乡情怯，所以伺茵从来没有回来过，如果这次不是大师兄相逼，她也不想回来。现而今走在熟悉的路上，眼前已经残破的画面，让她每看一眼就觉得堵得慌。
师傅的心血，早就没有了，她只是从来不敢细想。
一步一步，往事翻涌。
面前依旧是断壁残垣，周围却渐渐有了雾气，一丝丝绕过肩头，发梢，脸颊。伺茵抬起头看天色，蓝色晴朗的天空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不对，这个天气怎么都不会起雾，何况海边的雾气都是定好时段的，这突然出现的雾气有问题。
伺茵提高了警觉，继续往里面走，发现不远处的神社残影也变得有些模糊，只能看清个大概，周围的雾气也越来越浓，耳边隐约出现了昆虫的叫声，伺茵没有理会，还是一步慢似一步地往里面走，当她再次看清楚神社的主殿，已经是站在主殿面前的事情了。
可是面前的主殿完全变了样子，变得跟记忆里一模一样，没有残破的房砖墙壁，看起来虽然不新了，也朝气蓬勃，灵气逼人，似乎经过了雾气的洗礼，整个神社得到了整修。
不对，这是幻境。
伺茵立刻发现了问题，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就走进了别人用幻术织出来的幻境，能把幻境做得这么逼真，也一定是大师兄的手笔。
转身四下回顾，雾气已经全部消散，一切仿佛回到某一年的某一天，身后是种了花草的前院，还有飞舞的蝴蝶蜻蜓，夏天的蝉鸣也从寥寥无几的树枝上传来，身后一条大道直通神社外边，连海的影子都能看到。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眷恋，伺茵没有立刻退出去，而是慢慢绕路走到了后院，神社里有许多师兄师姐，因为修行魔道所以师傅不让他们外出修炼，怕他们伤人。可是因为互相之间不说话，也就没有什么声音，整个神社，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伺茵一路走过去，一直走到后院靠近后山的地方，她记得那里有块石头，有个小姑娘常常坐在上面看书，那是小时候的伺茵。
当她真的看到那块石头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就与白鹭御当时赠给自己的画重合了。一个穿着宽松袍子的女孩子，一只手拿着书，一只手结印，嘴里还念念有词，旁边草丛里偶尔跳过几只虫子，她从来没有留意过，整个世界都交给了神明和咒术。
二十年后的伺茵在幻境里看见这幅景象，心里没来由的觉得异常宽慰，她喜欢那个时候的自己，也喜欢现在的自己，可是当年，她从来没有经历过丧师，没有经历过颠沛流离，忍饥挨饿，甚至是遭人白眼。当年的她，淡漠却极其简单。
走到小伺茵的面前，她蹲下来，正好比坐着的小姑娘矮一点点，小姑娘好像还是没有注意到她，她便轻轻开口：“伺茵？”
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真是别扭，她认真观察小姑娘的反应，发现她依旧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就让她很纳闷了，于是她伸手，想去拉这个小姑娘，却发现手伸了出去，自己只是从她的身体里穿过，没有拉住。
暗自叹了口气，幻境毕竟是幻境，再逼真，都是假的。
神社之外，朱栏之前，晴明带着两个式神站在原地，眼前神社一片清明，极容易就看到了里面的断壁残垣，可是晴明却不让她们再进一步。
“晴明大人，怎么了？”蜜虫歪着头四下观望，看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可是晴明的表情此刻却显得极为凝重。
怎么能不凝重，如此强大的阵法，已经到了幻境的层面，万世巫女的弟子，幻术果然学的不错：“你们就在这里等，里面有强大的阵法，你们进去就会显出原形，万一遇到危险就糟了。”
两个式神对视一眼，彼此表情都不太好，如果连晴明大人都如此谨慎，那伺茵大人身在其中，会不会……
“无音，这神社四周，什么地方最适合逃生？”
无音低头沉吟片刻：“哪里适合逃生我不知道，但是神社的后院倚靠的后山处有一眼温泉，如果到时候有人受伤，那个温泉有药用，可以去往那里去的，晴明大人。”
温泉……
“那个位置安全么？”
无音摇头：“不一定，那个温泉一直有人在经营，谁都可以去，但是方圆数里只有那一个去处了。”
“嗯。”晴明声音沉稳：“那就这么定了，无论一会儿能不能安全出来，我们在后山见。”说着就大步走进了迷阵，留下两个式神面面相觑，也赶紧绕到去往后山方向。
幻境之中的伺茵正观察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出神，耳边传来清脆的风铃声，小时候的白鹭御也没有出现，四周安静地可怕，明明是极为柔和的画面，无时无刻又不透露出几分诡异。
站起身来，打量了周围，那风铃的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伺茵的记忆里，只有师傅的房间里才有风铃，但是声音也传不出这么远。
正是疑惑，面前的小姑娘突然头偏了偏，眼睛望向风铃声的来处，几乎是一瞬间的，她将手里的书合上，揣进了自己宽大的袍子里，撒着腿儿跑走了。
伺茵想了想，当年有没有发生过这一幕呢？好像有，但是具体是什么时候，她不太记得了，何况自己当年一定没有细想过这风铃声的来处可疑。
跟着那个矮了自己一头的身影过去，其实十五岁的伺茵已经不小了，与现在比起来，五官变化不大，只是个头长了些。
为什么觉得这个孩子是十五岁的自己？伺茵不知道，可是这种感觉很强烈。
一路跟一路走，前面的身影站在一个门口停下，张嘴叫了一声“师傅”，那声音还不像现在这般低沉，隐约有些清脆，伺茵张望了一下周围，前面的确是师傅的房间。
小姑娘已经走了进去，伺茵也慢慢挪到门口，扶着门框往里面看，小姑娘的面前坐着一歌白衣红裤的巫女，已经不知道多少岁的年纪，如今看起来还是那么漂亮年轻，只是脸色很差，呼吸似乎也很苦难。
小姑娘抱着自己的师傅哭了起来，伺茵想起，这是师傅死的时候的情形，那一天，是伺茵最后一次流眼泪，但是，就这样抱着师傅哭了很久。
“伺茵。”师傅的声音一如记忆中，她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本书，打开来，放到小伺茵的面前，小姑娘流着眼泪去看，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正在疑惑，师傅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结印，念咒，书上的字画就这样浮现出来。
过了片刻，师傅讲书合上：“记住了么？”
小姑娘点头，师傅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走了以后，你一把火烧了神社，把这书也烧了，记住，不能让你那些修行魔道的师兄师姐拿到。”
小姑娘再点头，又一次抱着师傅哭了出来。
门口的伺茵一直不愿意想起这一段，现在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再次看见，依旧很难过。她记得从那一天起，她变得更加不爱笑，不爱说话，也再也不哭，就这样过了二十年，其实这样的日子，再过一百年，也还是没有滋味。
沉思中的伺茵感觉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她警觉起来，仔细观察周围的事物，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房间门的另一边，有个人在隔着门帘偷看，那神情极为狰狞，一条刀疤从下巴直接蔓延到了胸口。
是大师兄？
伺茵震惊地望向里面的情形，她想过师傅是谁杀的，可是一直没有答案，因为她从不怀疑自己的师兄师姐，可是大师兄在外边偷看都不进去，难道与他有关？
那么，既然有关，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伺茵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为了那本书。
就在震惊与出神之中，伺茵突然觉得手腕被人握住，她反手想要挣脱，转身的一瞬间却再次惊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