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七夕夜话（上）（1 / 1）

每天似乎都很平淡，每天似乎又不平淡。

自从那天晚上陪颖安去五山大学校园会见梁先生回来，林政永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现在，他每天早上坚持起来跑步，跑到海印桥上，在桥上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回忆一下头天晚上看书时记下的内容，然后结合喜多超市的情况，学以致用，融会贯通，用这种方法加深自己对学习内容的了解。

然后，他才慢慢走下桥，一边在路边随便吃点什么作早餐，一边去上班。他总是在超市快要开门点名的时间赶到，从不迟到。如果碰到颖安同样上早班，他也会和她微笑着打声招呼，或者说上一两句话，除此之外，他一整天都不会主动再和她有什么交流了。每天一下班，如果没什么事，他也从不盘桓，第一时间就收拾东西步行回他的住处。

他牢牢地记住自己的本分。

颖安。她象是他的清心剂，总是让他感到心情快乐和舒畅。但她是属于别人的，她的生活，除了工作中的接触之外，除了她偶尔有求于他之外，不应该是他所能涉足的。他知道如果想要能够长久保持和她的那种纯真的友情，他和她之间就应该象两只刺猬一样，不能靠得太近。如今，她更象是他的良师益友，对他来说，她是高不可攀的，他再也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了。就象古语所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对她，他不能太过于亲近，或者这是和她最好的相处之道。每天能够看到她一眼，看到她那非常美的笑脸，或者更进一步，能和她说上一句话，他就感到很好的了。

每天下班回来，独自在这小屋中，他只能把自己的所有热情，寄托在书中，寄托在笔下那不断删改和加长的文稿中。通过学习和思考，在透过超市热闹的经营表象，他感觉到自己渐渐地弄清了表象之下的各种核心的本质。

“喜多超市的货架摆放，明显不太合理呀……”

“超市的一楼临街，应该用来改作铺面，对外出租更好吧，现在封闭起来，摆放那些冷门的商品，太浪费空间了……”

“三楼用作公司的办公区，也太浪费了，应该改作商场用的……”

……

有时候他会这样想。

不光是想，他还认真地记了下来。

原来，在一些平时看起来光鲜威严的东西，都有着不完美、甚至有缺陷的地方啊。他这样想着，心里竟然大着胆子设想起自己管理这样一家超市的情形来。他越是想，越是觉得应该改进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渐渐地，他想把这些想法整理出来，系统地写成一篇东西，名字他也想好了，就叫《喜多超市总店的改装布局设想》。

瞿玉兰送给他的那两本会计书，他已经看了一遍了。会计知识对他太重要了。她帮他选的这两本书，真的很好，让他这个对会计知识一窍不通的人，也渐渐地入了门。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又想起了她。他不知道她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但从她那天和他道别的神态看，她似乎对他还是有一点留恋的。

只是，在他心中，那种曾经有点朦朦胧胧的渴望，现在已经消失了。她对于他，无非就是一个匆匆的过客，象一颗小石子偶尔投进他心中那一片平静的水波中，荡起一阵涟漪，然后又恢复了平静。他对于她，也只有感激，一种对她好心的感激，对她曾经给他带来心理慰藉的感激，对她曾经送给他书本的感激。他想，如果将来能再见到她，只要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他一定会尽力地帮忙的。他们的关系，也仅仅这样而已了。

就这样，每天晚上，林政永把自己埋在一大堆书中间，面如死灰，心如止水，好象又回到了学生时代，如饥似渴地看着这些经济书、经营书、会计书，还有英语书，还认真记着笔记，写着心得。他的心里再次充满了激情。

桌上的那份自己写的《喜多超市总店的改装布局设想》，已经列出提纲，并随着他看书和了解的深入，逐渐增加内容。有时候他在想，如果他是这个超市的老板，他会怎样做才好。这样的想法让他兴奋，也让他更有了学习的动力和目标。

超市的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低，但他还是很满意的。因为每一天，除了上班，其他时间都归他支配。而上班时间，他只需付出体力劳动，虽然很累，但这种累很容易就恢复，只需要一晚上的充足睡眠，第二天他就又生龙活虎的了。年轻，真好啊。这样的优越条件，这样的青春年华，如果辜负了，那才是罪过呢。

现在，当他把所有情感纠葛都统统地抛弃在脑后之后，学习、提升、将来有一个体面的工作，挣很多的钱，成了他专心奋斗的目标。

这一天下午，他一反常态，下班后，没有急匆匆地回他的小楼住处，而是在街上闲逛起来。

喜多超市的大门上，“七夕大优惠”广告大字，让他知道了原来今天就是七夕节了。

七夕，不就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吗？他记得小时候还曾听信大人们的传说，夜晚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躲在邻家的葡萄架下，想偷听牛郎织女的说话声的事。

那时候，年纪还小，总是认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多美好的事。在山岭上放牛的时候，他常常躺在草地上，仰望着天上那些美丽的云霞，相信那就是天上的仙女――也许就是织女吧――编织的美丽的衣服。如今，尽管在不断地现实世界面前失望，但他心里却还残存着儿时的美好愿望，宁愿相信人世间的总会有着美好纯真的爱情。只是，他离这个，太遥远了。

但是，如果这里有静静的葡萄架，他还是愿意钻到下面去，重温儿时的旧梦的。

肚子饿了，他随便在街边小店里吃了点东西，然后一路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就来到珠江边上。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江边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成双成对的恋人在他四周晃悠着，让他更添惆怅。望着远处的海印桥，他又心生感慨，“又是半年过去了，我又收获了什么呢？……”

他忽然觉得自己太过于多愁善感了。与其在这里嗟叹，浪费时间，不如回去看书学习呢。想到这，他加快了脚步，

海印桥上，行人稀少，这让他得以从容地迈开大步。

珠江两岸，是广州最繁华的城市中心区，灯火辉煌，波光粼粼，高楼林立。他似乎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了。这样的城市夜景，在高高的桥上欣赏和在堤岸上欣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在微弱的路灯下，一个女孩模样的身影在他前面踽踽独行，一边走，一边用手轻轻地敲击着桥栏杆。他走过她身旁时，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扭头过去看了她一眼。

霎那间，他们都同时愣住了。

“颖安！”他犹犹豫豫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啊，政永，你怎么也在这里？”她也叫了出来。

“我……下班回家。”他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你呢，要去哪儿？”

“呃，我……也刚下班，闲得慌，出来走走。”她说。

他望着她，又望了望周围，确信她是一个人，却仍然半信半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留下来跟她聊天，又怕她要去会别人，自己讨个没趣；立刻告辞离开，又觉得这样冷落了她，太失礼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她说话了，“你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她笑着说，“你走路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要赶着回去吃东西呢。”

他尴尬地笑着，“没有。”

“那……是不是有别的事？还是约了别的人？今天是七夕呢……”她面带微笑，一副似嗔似喜的神情。

他很久都没见她这样说话了，她这样的神态，让他心里不禁有些慌乱。他摇了摇头，“没有。”

她的眼睛凝视着他的双眼，好象在验证他到底有没有说谎，然后，她把头转向远方。那一边，灯火璀璨的珠江两岸，夜景壮观迷人。

“既然你没事，能陪我走一走吗？”她说，“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他点了点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好。”

“你最近很忙吧？一下班，就不见你人影了。”她问。

“我？不忙，”他摇着头，“我下班，就呆在宿舍里面，看看书。我不象你们，有朋友一起玩。我一个人……”

她用奇怪地眼神看着他，“我也是一个人啊……”

他很诧异，轻轻地笑了，“你还一个人啊？”

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点着头，“是啊，一下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以为我就那么快乐吗？”

“有什么不快乐的呢？”他随意地答着，心里想着那个白衣男子每次在她面前那或讨好或丧气的神情，不禁有些好笑，“知足者常乐，只要目标要求不是太高，为什么不快乐呢。”

她笑了，“也对。那，你的目标是什么呢？”

他想不到她会反戈一击，竟然不知道什么回答了。他想了一想，“我能有什么目标呢？能够有个好工作，过上好一点的生活吧。”话一出口，他又有点后悔了。

他的耳朵旁仿佛又响起了玉兰母亲那让他无地自容的话语－－“没出息！……”

他以为她会笑话他，但她没有笑。她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远方，好久，才幽幽地说，“是啊，能有个自己喜欢的事来做，每一天都开心快乐，有个家，生活有意义，我这个目标，也不算太高吧？”

他一时迷糊。他在咀嚼着她刚才说的这番话，还是不太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他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不知道。”

她也笑了，“我不难为你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哦，你来超市工作也有一个多月了吧，怎么样，习惯吗？”

“习惯。我在这里做，挺开心的。”林政永的话是由衷的发自内心的。

“这样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不满意呢。虽然现在工作不怎么样，但你那么爱学习，你以后会找到发挥你的聪明才智的舞台的。”说到这儿，她很认真地盯了一下他的眼睛，然后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我知道你不会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

林政永心里一阵激动。这么多年，除了文耀，还没有人能这么看透他，触及他内心那不安分的一面，这么热切地鼓励过他。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边谈着，一边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桥北的下桥台阶。他们都停了下来。

“我们到下面江边去走一走吧。”她提议。

“好。”他点头，想让她在前面走。但她却执意要和他并排一起走下台阶。

海印桥下，这时难得的清静，那些跳舞的老人们估计已经回家吃饭了吧。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在江边的栏杆那里站立和走动。

当看到那些人好象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亲密依偎，低声呢喃，林政永有种莫名的不安，他下意识地稍微和颖安拉开了点距离。

她似乎毫无察觉，神态自若地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轻盈地走着。然后，他们在一处无人的江岸边栏杆停下。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珠江两岸的城市一片灯火辉煌，江上吹来的凉爽的江风，让一天太阳暴晒后的大地也恢复了温柔。

“你喜欢广州吗？”她突然问道。

“喜欢。”他愣了一下，然后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以前不怎么喜欢，总觉得它很陌生，但现在却慢慢地喜欢上了，开始觉得它有些亲切了。”

林政永见她这样说，心里也高兴，就随口回答，“是吗？”

“是啊，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盯着他的眼睛，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来。

“这个……大概是一个地方呆得久了，也会有感情吧。”

她收起笑容，愣愣地看了他一眼，转瞬间又笑了起来，却不说话，转过身去慢慢向前走。

林政永只好跟着她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