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书香人家（下）（1 / 1）
老先生招呼他们落座，自己却去倒茶。颖安却抢在了他的前头。
“伯父，我来吧。”
老人微笑着看着她用娴熟的动作给每个人斟水倒茶，然后落落大方地坐了下来。
“这是上好的毛尖，小林，你也尝一尝吧。”老人用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对林政永说道。
林政永点着头说了声谢谢，他平时很少喝茶，面对这样的场合，这样看起来有品味的人家，再看看自己身上那身工装，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了一下颖安。
坐在他斜对面的颖安微笑着，会意地端起茶杯，放在嘴边轻轻地泯了一口。
林政永学着她的样子喝了一口茶，除了烫和淡淡的茶香，他并未觉得和平时喝的茶水有什么不同。他抬头看见老人的目光，只好回答一句，“很香。”
颖安和老人都笑了。这时，一旁正念叨着什么的老太太站起来，“你玉玲姐今天早上带了些点心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开来吃呢。”
颖安赶紧起身，扶着老太太去里面的屋子拿来点心。颖安又洗了她买来的葡萄，四个人一边喝茶吃水果点心，一边聊天。两位老人和蔼亲切，颖安也总能聪明地找到合适的话题，这让原本只想做陪客的林政永话头也多了起来。
从交谈中，他知道老太太患有腰骨痛的老毛病，行走坐卧都不方便，颖安不时会来看望她。
见到林政永和老先生渐渐聊得起劲，颖安就说要扶老太太去里间，给她按摩一下腰，减缓疼痛。
林政永已渐渐从最初的拘谨变得放松了一些，尤其觉得这梁老先生与他有着很多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之后。这老先生早年还曾在他的家乡柳州工作过几年，这个话题就足够他们聊上好一阵的了，也无形中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得知梁老先生在大学里教授的是有关国际贸易的专业，林政永不了解这方面的知识，只是谨慎地问了几句。
快到晚九点钟的时候，颖安才扶着老太太从里间出来。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叹说舒服多了。
“小王，如果在外面做觉得太辛苦，就再回来吧，你看，你伯母一直都舍不得你走呢。我慢慢再帮你找个更好的工作，我有许多学生，他们或许有人就帮我这个忙。你的英语基础已经很好了，找个跟外贸有关的工作，怎么样？”梁老先生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她。
林政永瞪大着眼睛，也望向她。颖安平静如初，微笑着说，“谢谢伯父和伯母对我的关心。你们对我的好，我会一直记在心上的。我现在的工作，我挺满意的。您不是说过吗，年轻人要学会独立，我也不能总是依赖你们……”
说这话时，她眼睛望了一下林政永。
梁老先生呵呵地笑了起来，“伶牙俐嘴，学会用我的话来反驳我了，有进步。这样也好，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如果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记得要经常回来看看……”
颖安似乎也动了感情，她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回过身去抱了抱老太太，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才又回过来和老先生说再见。
“走了……又走了……”他们走出大门，林政永仍然听到老太太的低声呢喃。
“看样子，他们真地要把你当女儿了。”走出校园的门，林政永忍不住说。
颖安轻轻地舒了口气，“是啊，他们帮助过我很多……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报答他们……哦，梁老先生很平易近人，我说得不错吧？我看你和他挺聊得来的。”
林政永想起刚才来的时候自己那拘谨和担心，不禁有些惭愧。“我以前很少和富贵人家打交道，所以才……”
“富贵人家也是人吧，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苦恼忧愁。无论什么人，我们只需要从心里面和他们平等相待，也就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了，是吧？”
林政永默默地听着，用钦佩的目光看着她，不停地点着头。
夜晚的公共汽车上乘客很少，他们肩并肩坐在一个双人座位上。车子穿过五光十色的繁华街道，很快就到了珠江边上。
“你快乐吗？”望着窗外开阔的珠江夜景，颖安突然问他。
他一愣，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他看着她，她却满含着笑意，用眼睛盯着他的脸，好象在等他的回答。犹豫了一下，他回答，“快乐。”
她笑了起来，把脸转向窗外，“我也快乐。”
林政永只是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他们在海印桥南下了车，他护送她回到她所住的楼房下，和她道别，看着她上楼，才转身往回走。走到海印桥上时，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钟了。回想起这个晚上所发生的一切，他即兴奋又疑惑。兴奋的是，颖安这么信任他，仍然把他当成朋友那样看待；疑惑的是，既然是去那个白衣男子的家，那他为什么不出现呢？
第二天早上，如同往常，他早早出门，正要跑步着去上班，刚出巷口，他就被一个身影拦住了。他吃惊地望着正站在他面前的玉兰，她身着那件紫边连衣裙，右手拉着那个小旅行箱，正用一双幽怨的眼睛注视着他。他看着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忽然一笑，说，“好几天没见，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还好，你也好吧？……”
她点了点头，“我也很好。那天晚上，我有事，失约了，真对不起。昨天晚上我来过几次，都不见你在家……”
“哦，我……我昨天有些事，不在家。”他有些紧张。
“嗯。”她轻轻点头，脸上露出了不自然的笑容，“我要走了，赶去火车站坐火车，回学校。我……我……特意过来跟你道个别。”
他静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谢谢。你……一个人去坐车吗？”
“不是，我还有同学，我们约好在火车站集合的。”
他点着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他们默默地站在那里，都不说话。她低着头，他眼睛望着别处。空气仿佛凝固了。终于，她开口了，“哦，对了，我帮你选了两本书，我拿来给你。”
她低下头，从随身背着的小挎包里抽出两本半卷着的书，递给了他。
他慌忙双手接住，低头看了一下书的封面，又抬起头来望着她，一下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谢谢你。我……我……给钱给你吧。”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这是我送给你的……希望下次我再来广州，你能带我去逛一下。”
“这……"他一下愣住了。
她忽然嫣然一笑，“记得哦……”
他点点头，“好!”
“那，我走了，再见!”她摆摆手。
“好，再见！”他微笑着朝她点了一下头。她这么急匆匆地来，又这么急匆匆地走，让他觉得有些突然，脑子似乎都没反应过来。
他敏感地察觉到，她那张圆润的脸上，尽管还带着笑容，但仍然难掩淡淡的落寞与不舍。
接下来又是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有半分钟。最后，他们互相点了一下头，然后，她略微迟疑地开始迈步。她掠过他身旁，一丝微风微拂到脸上，他能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那玉兰花的芬芳气味。
他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然而，他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茫然地望着她刚才站立的方向。旅行箱的拖轮在地面滑动的有节奏的声音，响彻在初秋清晨清冷的大街上。仿佛是他的内心，“咯噔咯噔”地在颤动。
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他的心跳也似乎骤然停止，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十几米外，她伫立在那里，用一种异样的目光回头看着他。
她脸上的笑容似有若无，嘴唇微微动着，好象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抬起手跟他摇了摇，作告别状。
他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朝她也挥了一下手。
一辆出租车停在她面前，司机下来帮她把旅行箱放到车尾厢，她开门上车，然后车子起动，很快消失在远处街道拐角。
他把茫然的目光收回，低头看着手上的书，一本是《会计基础》，一本是《会计原理》。他手指在光滑的书封面上轻轻地摩砂着，又抬头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地站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