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成人之美（上）（1 / 1）

这个时候，回家去又显得太早了，他决定还是顺路先到学校去看一下弟弟，了解一下他估分的情况和对填报志愿的初步想法。

校园里走动的人很少，有些安静。刚高考结束的学生，此刻大概都还在教室里对着标准答案估算自己的分数吧。也好，趁着这个时候，可以好好地在母校里走一走。

他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走到那一排宣传栏前，找到了自己那个年级高考录取榜。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一个个陌生的大学名，他都默默地一个一个看下去。前几次来学校，他都是匆匆而过，从没有勇气走过来看，他怕自己伤心。

“杨金秀”，他看到她的名字了。还有名字后面的学校名。那座大学的大门，他曾在她寄给她的照片上看到过，那时，他还想着哪一天，她会在那个校门迎接他，然后带着他参观她的大学校园呢。这一切梦想，现在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想到这些，他竟然没有感觉到特别难受。也许，经过一天的沉淀，他的心态已经平复了过来。杨金秀已经不再属于他这个现实，这个坎，他总算艰难地跨越过去了。他忽然对自己这么快就能如此轻松释然感到吃惊。

也许，多年来他所担忧的事儿，其实早已经潜移默化地让他有了希望破灭的预期，给他打了预防针吧，这最后的确认，无非就是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而已。他内心早已预感的却不想承认的事实，其实在四年多前那一次最后见面，就已经发生了。

他带着微笑，离开了宣传栏。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从后面传来，他敏捷地让到路旁。两辆自行车飞快地掠过他的身旁，两个正骑车嬉戏的小姑娘高声欢笑着互相追逐，与他擦身而过。他朝她们疾飞的方向望去，一条长长的林荫路，一排的洋紫荆树，叶子已开始有些发黄。阳光洒下，透出明亮的光影。

他站在那儿，向林荫路尽头望去，视线渐渐有些恍惚。似乎，他能看到，明亮的光影下，一辆漂亮的红色自行车，闪电般迎面飞快驶来，掠过他的身旁，又闪电般地飞驰而去，车上的女孩，长长的头发在夕阳和晚风中飘扬，那些早黄的落叶在她身后飞舞。

他猛地一惊，定睛一看，眼前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他突然想起来了，正是在这儿，他第一次见到金秀。那是他刚踏入学校的第二个月，他记得是八年前的国庆节过后没多久，那个已有些凉意的傍晚，吃完晚饭后，文耀约了到校外买些东西。太阳快要落下，天边铺着灿烂的云霞。正当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朝沿着这条路向校门走去的时候，家住城里的同学也都在那个时候三三两两或步行，或骑车从学校大门进来上晚自习了。这时，一道红色的光影闪过来，然后“刷”地一声，稳稳停在他们面前，接着是一声娇叱，“何文耀，你这混蛋!”他当时吓了一跳，只见一张漂亮的瓜子脸，杏目圆睁，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旁边的文耀，然后伸出脚就要踢。只见文耀闪到一旁，嬉皮笑脸，“误会，误会，那可不是我干的……”

“以后再跟你算账!”她恨恨地说了一声，才转身骑车走了。

文耀有些失神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好久，才嘟哝一声，“我们班的班花，玫瑰花带刺，厉害吧。”

他是看到她了，只留下一个印象，真的很漂亮。然而，她好象看都没看他林政永一眼。

她当然没有理由看他一眼，那时的林政永，虽然长得比同龄人都要高一些，而且由于从小就在帮父母干农活，他长得很健壮，但是皮肤有些黑。更重要的是，穿着更是土气，那皱巴巴的裤子和短袖衫虽然是开学时才特意去买的新货，但稍有常识的人随便一看，就知道那衣料的质地是很差的。他站在穿着光鲜的文耀旁边，活脱脱一个土得掉渣的乡巴佬。

此刻，站在当年那个地方的他，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身上那一身透着汗酸味的如同当年一样皱巴巴的衣服，不由得苦笑起来。

但自从那次打了照面之后，他虽然记住了她，这个活泼、漂亮、高傲的女生，身边总围着些自以为是的男生。但是他还不知道她就是杨金秀，晚上宿舍里男生议论的中心。文耀所在的三班，漂亮的女生有好几个，常常让别的班级男生羡慕不已。而金秀，则是所有漂亮女生中最高调张扬的一位。她当然有这个资本，家境好，长得高挑漂亮，性格外向活泼，条件好得让众多男生没有勇气去接近她。

林政永当然更想不到她会和他有什么联系。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他满脑子想着学业，压根儿就没有兴趣想男女恋爱之事。

现在，站在这里，他想起往事，心情又有些波动起来。他赶紧收拾起自己的心情，重新迈步往前走。

“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我们有共同的期许，也曾经紧紧拥抱在一起……”一阵铃声过后，学校的广播响了，下午放学的时间到了。林志颖这首歌，当年也经常在校园里回荡，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学校的广播站还在播放这首老歌。

十七岁啊，那个青涩的年纪，正是他们当年在校时的年龄啊。当年听到这首歌，总是感到和自己的心灵是那么地契合，那么地贴切；而如今再听到它，却似乎有种苍凉的感觉。

是啊，已经好多年过去了，他如今已经二十四岁了，经历了很多社会生活的磨砺，已经不会再有那种纯洁烂漫的情怀了，也不应该再有太多的多愁善感了。从今以后，他也应该变得成熟一些了。

从东边的教学楼里涌出大股的学生。他们青春活泼，穿着光鲜艳丽，有说有笑，三三两两地，很快就把路面都挤满了。看着这些年轻得有些稚嫩的一张张脸从眼前掠过，他忽然有种自己已经老了的感觉。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学生们个个都脚步匆匆，有的回家，有的回宿舍。他知道弟弟也在这人群中，但他不急于见弟弟。他逆着人潮向教学楼走去。人潮散尽，教学楼恢复了平静。站在原来的教室外，看起来一切好象都没有变，只是当年他们高三时换的新木门略显斑驳了些。他从窗口向里面望去，甚至还认得出他当年用过的那张书桌。

他徘徊了好一阵，才有些怅然若失地离开了这幢三层的红砖教学楼。向校园另一边的男生宿舍楼走去。

走过另一条不长的林间小道，他就看到了那个绿草茵茵的田径场。经过田径场边时，他有些留连地多看了几眼。站在空旷宽广的田径场上。他心里顿时有种豪情，忍不住就想脱了皮鞋在上面狂奔撒野一番。

这曾经是他逞威扬名的地方啊！只是，当年有谁能够想到，曾经的德智体都冠绝群人的优等生，如今却如此落魄，只能站在这里收获失落呢？

而且，他和金秀，就是在这里一起训练，一起相互熟悉起来的。那熟悉的跑道，他们不知道在上面跑过多少圈，流过多少汗水啊！

夏日下午五点钟的太阳，仍然热辣辣地。林政永蹲在阳光下的草坪上，用手轻轻地捋着那绿意盎然的草，眼睛茫然地望着远方，沉浸在往事中，仿佛耳边又听到那熟悉的叫喊声――

“林政永，不要放弃啊……”

他顿时热血澎湃！只有这叫喊声，只有这跑道，才会唤起他的斗志。他猛地站起来，却民现四周一片空荡荡的。

这个时候，想到她，他才又感到一种深深地失落。

他神情落寞，慢慢地朝男生宿舍楼走去。他想弟弟现在应该就在那里了。

回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他家的门前，停着一辆皮卡车。

“是谁把车堵在这儿？”他有点疑惑地跨进家门。

“嗨！阿永！”一个粗野的声音在他耳边震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只粗壮的手臂搂住了。

“你这小子！”他使劲地推开，“在外面混得不错吧？”

“哈哈！”文耀倒退了两步，高兴地笑了起来。林政永打量着他，与两年前不同，这小子皮肤比以前黑多了，还留着个长发，戴着个墨镜。

“如果在大街上，我肯定认不出你了。”林政永笑着说。

“人家文耀一回到家，就赶过来找你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来。”他母亲从屋里迎了出来。

林政永朝屋里看了看，满桌的吃的东西。他用拳头拍了拍文耀的肩膀，“真的……发了？”

“还不能这么说，两年没回来，才拿了这么点东西来孝敬叔和婶，我都不好意思。走，到我家去，我们好好说说话。”文耀抓着他的手就往外拉。

“等等，先让我洗把脸吧。”林政永想挣脱。

“我家有的是水，到我家洗。”

林政永只好苦笑顺从。他的母亲追了出来，“今天去，见着人了没？”

“见着了，回来再跟你们说。”林政永回过头来，无奈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