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还书天使(中)(1 / 1)
又是一个雨天。雨后的晴天,天朗气清,让他心情格外舒畅。
今天的工作仍然不轻松。他们搬了一车又一车的货,临近中午吃饭,个个都困乏不已。早上的时候,陈哥就带着几个人跟着车出去送货了,那一趟货很重要,他必须亲自自己去送,本来林政永也要跟他去的,但看到林政永累了一个上午了,所以陈哥就不让他去。林政永和剩下的人,包括瘦子,虽然没有了领头人,但按相应的流程和惯例做事,倒也有条不紊。
就只剩上午的最后一车货了。在众人的努力之下,货很快就卸得差不多了。林政永低着头,仓库和货车之间来回走着,任由一箱箱的东西压在肩背上,机械地在走过几十米的路,又被人拿起,码在库房里。
渐渐地,他发现货车里的货越来越少,而搬运的人也越来越少。他抬头一看,只见和他一起搬运货物的工友们一个个地都躲到一边去了,正在那里闲聊笑闹。
他无动于衷,继续自己的工作。货车车厢里只剩下几件货了,搬运的人也就只剩下他最后一个了。在货车车厢里的往他肩上码货的瘦子,照例把两纸箱的货码在他的肩上,他调整了一下平衡,刚想迈步走,瘦子却大声地说,“还有最后两件,你一起搬了吧!”
林政永回头看了一下,摇了摇头,“太高了,我扶不稳。”
但瘦子却二话不说,猛地把两件货压到他的肩上。他打了个趔趄,赶紧用手想扶正肩上的纸箱,却够不着。然后,“啪”地一声,几个纸箱摔了下来。
旁边看到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林政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这是在捉弄他。
“你他妈的,混帐!”他控制不住自己,一股怒气冲上脑门,回过头了对着瘦子脱口而出。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有人开始在偷偷地笑。瘦子跳下车,朝他走来。他以为瘦子会来向他道歉,或者来帮他抬起东西。
但他错了,对方朝他走来,“你骂谁?”他突然一拳打了过来。
林政永猝不及防,胸口上重重地挨了一下,身子往后倒退了几步。
短暂地震惊之后,一股热血冲上头顶,他喘着粗气,突然,猛地冲了上去,用力挥出一拳。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瘦子捂着脸,摔在地上。
看得目瞪口呆的旁人,好久才回过神来。
“打人啦!”有人惊呼起来。
那两个跟瘦子形影不离的人,迅即冲了上来,对着林政永就是一阵踢打。
林政永躲闪避让着。他现在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把事情闹大了,他想到此为止。然而对方却丝毫无收手的意思,只顾冲着他打。在挨了几拳之后,林政永仍不想还击。他指望着旁边有人出来阻止对方。
但他等来的却是周围人的冷漠,有人还火上浇油,叫喊着“用力打”。再加上瘦子在旁边的□□声,这两人更加凶狠。他很快就被逼到墙角。那个高个子以为他再也无路可闪,急冲冲地一拳打来,嘴里还在叫嚷“打死你这个外佬!”
毕竟在高中时跟学校的体育老师学过一些散打擒拿的技艺,林政永见到这样下去就只能吃亏挨打受伤,于是他闪身一避,顺势推了他一下,那高个子一个狗啃泥,摔倒在墙角。另一个胖子这时也一脚踢了过来。他闪避不及,只好也用力挥腿迎战。
“呯”地一声,林政永被震得后退两步,而胖子也是“嗷”地一声叫,摔倒在地上。
林政永多少也被这样的场面给震呆了。他站在那里,显得手足无措,他脑中一片空白,看着瘦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从旁边操起一根长长的竹竿子,冲着他扑了过来。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看到脚边有根短木棒,他就呼地抓起,站在那里迎战。
他双手举着木棒,呲牙咧嘴,怒目圆睁,面对着对手。
瘦子被他的气势所震慑,站在那里不敢再冲过来。
“住手!”一声猛喝。林政永转身一看,只看到陈哥阴沉着脸,大步地冲了过来。
“你留下来,不用走!这不是你的责任。”陈哥用手按着林政永的肩膀,反复地说着这句话。到最后,他干脆说,“如果你觉得那三个人碍眼,我现在就让他们滚蛋。”
林政永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一个晚上,他都在向陈哥道歉,说今天的事是他引起,他不能再呆在这里给陈哥添麻烦了。但陈哥却不听他的,他之前已向其他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认定是那三个人的错。
“这样吧,”最后,陈哥提出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你是个有文化的人,也有想法,呆在这里也不是你的长久之计。但你现在暂时也还没有合适的地方可去,所以要离开也不是现在就离开。你先一边在这里干,一边再找个更好的出路。一旦你有了出路,你随时可以辞工,我跟张主任很熟,保证工资一天不少你的。你觉得好不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政永只好点头。说实在的,他也没别的更好的路子。他之前坚持要辞工,哪怕工钱不要,也要走,就是担心影响了陈哥和他的亲友们的关系,影响陈哥在这个厂里的工作。但陈哥却坚持要保护他,让他感激不已,他只能遵从陈哥的意见了。
“我要让他们给你道歉。”陈哥说这话却让他吃不消了。
“不不不,我是外人,我今天有些冲动,我也有错。”他试图阻拦。
“要赔礼认错,一定得认错赔礼,仗着人多,欺负外来的兄弟,更是不能原谅。”陈哥坚持。
最后的场面,有些滑稽。两个鼻青脸肿、还有一个瘸着腿的人,唯唯诺诺地在陈哥的命令下,向一个也是鼻青脸肿的人不情愿地认错道歉。
“好样的,兄弟,我原来还担心你被他们欺负呢,现在不担心了,哈哈!”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后,陈哥笑着对他说,“你不知道吧,我以前也是靠打架,才收服这些人的。”
林政永的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最终留了下来。经过这次风波,虽然瘦子他们仍然不愿和他交往,但至少他们对他客气了许多,不敢再找他的麻烦了。某种程度上,他们对他甚至还有些敬畏的成分。
小时候,在村里的小孩中,人人都服能打架的人,想不到现在在这样的人群中,也还真的要靠拳头才能说话算数。想到这儿,林政永只有苦笑。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了,经过多年的书本熏陶,那些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早已在他的心里深深地烙下了印。以前刚和明叔他们干时,对于工友们打牌赌钱,开黄色玩笑,他也是经过好长时间才在心理上适应了下来。想不到,象他这样的人,现在也能和人打架了。
社会真是一所大的学校,这次事件,也给他深深地上了一课。他忽然觉得自己又明白了很多事理。
事到如今,在这里也不能苛求什么了,他再也没有心情想去和他们搞什么关系了。能平静地再呆上一段时间,尽快地找到新的去处,才是他所想要的。
对陈哥,他自然是感激万分。他想等有时间,一定再去那个大院去看看那个小孩一下,顺便也到那些令他无法忘怀的曾经的地方再看上一眼。
是啊,每当想到那个大院,还有那村巷口的大榕树,他都有一种莫名的激动。那种掩藏在心底的美好记忆,每每想起,就象鼓槌一样地敲击着他的心坎。
颖安,她怎么样了呢?还会在雨后的清晨,骑着自行车出现在那个小巷口吗?还会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为她修理车子吗?想到为了一本旧书,她还那样惦记着他,他心里就涌起一阵喜悦来。在无情的现实面前,能保有这点喜悦,就足以让他感到很满足了。他知道,一个能享受小车和盛宴的女孩,还能记得他,这份情义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这段日子是充实的。进入六月份,天气越来越炎热了,饮料进出仓库的量也多了。他们每天都象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一们转个不停。就连陈哥,也已是一连好多天都没空回去了。他不仅要分工安排手下的人干活,自己也是亲自上阵,尤其是出外送货,他都是身体力行,不假旁人。
林政永很喜欢跟陈哥出去送货。不过这个活比较辛苦,陈哥还是暗中照顾他,让他尽量多地在仓库里干。经过了打架风波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再刁难他了。但他也有自知之明,在这样一个并不十分友好的气氛中,他也总是主动地干活,而且多干苦干,从不偷懒,不想让别人挑剔。这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了报陈哥的知遇之恩。
两个多月辛苦的干活,仓库方发给他工资还是让他很满意。弟弟和父母那边暂时还不需要他再寄钱,他尽量节俭,手头终于宽裕了一些。现在,即便两三个月没有收入,他也不愁在广州呆不下去了。
这一天,已是临近傍晚,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休工吃饭了,太阳西斜,外面依然是热浪逼人。是啊,已经是七月初了,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已经到了。
林政永斜倚在仓库旁树荫下的一根柱子旁,手里拿着一本小小的笔记本,正在默记着上面抄录的密密麻麻的英文词句。他的左前方几米处,是他的七八个工友,正在围作一团打牌嬉笑。
他们刚刚卸了一车货。现在处于难得的休息时间。这样的情形几乎每次休息时都会重演。他和他们,仿佛不是一个世界的。在一片喧闹的环境中,他犹如激流中的一块石头,岿然不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傍晚难得的一阵凉风,象一只只温柔的手,无声的抚过脸颊,让他感到惬意无比。他真想靠后躺下去,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他不能睡觉,他知道在晚饭前,还有一趟车要来卸货的。他只能坐在那里,沉浸在他的英语世界里。
静,是他唯一的感受。所有的外部喧嚣,似乎都不能进入他的内心。他的脑子在运转着,静如缓流的水,只有对那些英语词句的玩味,能充满他的思绪。
某种变化,触动了他――周围,突然静了下来。那些刚才还在喧闹的声音,转眼间消失了。他觉察到了变化,放下手中的小本子,抬头张望。
他看到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朝他的身侧后张望。
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脸疑惑,扭头往回看。
明晃晃的阳光下,风轻物静,高空的蓝天白云,还有低处的绿树库房,似乎一切平静如常。
不对,他的目光收拢了回来,越过空旷的一片草地,停在了铁栏杆的后面。一个蓝色的身影正在那儿晃动。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刹那,他惊讶得几乎要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