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 40 章(1 / 1)
汪择洋从来都不知道七、八年前的事竟然在人世间被报道的沸沸扬扬。多可笑,在事发前所有人无动于衷,或是装聋作哑;非得等事情被扒去丑陋的外衣无法再遮掩,众人才恍然大悟,然后可着劲儿评论那些罪恶,证明自己和那不公、肮脏、血腥是对立的,他们的思想从未被污染。
泛黄的报纸,正版面大篇幅报道当年震惊全国的杀人惨案。死了数十人在“丛林”的一个山头上,光秃秃的“丛林”被人变成了矿山,那是才立名的自然保护区,只是太偏,知名度底,地块小些。
报纸上,全是惨案后的残局,右下角两张很小的图片欲言又止,一张由于某种原因受损,只隐约漆黑的雨夜,紫色的雷电,尖牙、长吻、血口朝镜头长着。另一张也是闪电的情况下拍的,一个趴在人身上的满是污垢血迹的小男孩的后背,很消瘦,□□的脊椎处有个模糊的图案。用技术将照片放大处理后,和汪择洋尾椎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净子曾将那图案挂在自家房里数年,然而让他决心要询问汪择洋,是因为那次在浴室见过汪择洋的纹身后,他这才恍然事发地正是离汪村不院的林子。
漫山的树木被砍,天上飞的,地上走的,土里爬的,水里游的,那群人全没放过,能残杀的残杀,能吃的吃,能卖的卖。破坏力比蝗虫侵袭更迅速、更猛烈。
阿爹它们和汪择洋一退再退,再往北就去了草原,那是属于别的生物领土,它们没有活路的。只眼睁睁看着他们掏狼崽,扒狼皮,吃狼肉,惨死的同伴的血腥味在弥漫在残存的半边林子里,久久散不开,整个狼群都暴动了。
那夜是预谋已久的,阿爹站峭壁边仰着头哀嚎着,身后是毁灭,身前是绝迹。厚重的乌云蹒跚而至,月儿全身披着橘红的长毛,清冷的风独自在空中狂吼着、尖叫着。潮湿阴暗的林子里,各种生物躁动不安。
大雨倾盆而至,世界被黑暗裹得严严实实,不见一丝缝隙。黑幕中,偶尔闪过的几点绿幽幽的光,森冷由心而起,不觉顿时毛骨悚然。
当人们察觉危险时,忙找寻各种可以护身的工具,跌跌撞撞地跑出被风刮得左摇右摆、被隐藏于黑暗中的尽是爪子抓挠帐篷的刺耳声。磕磕碰碰地在坑坑洼洼的土地上摸爬滚打,在雷雨夜忽闪的电筒光芒弱的让人惶恐,如石子般又大又冷的雨滴砸在身上,瞬间寒气四起。
面对的野兽疯了,不仅仅是为了报复与争夺领地,就算肝肠寸断,就算浆血涂地,骨肉分离,也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是被无辜杀戮,被逼绝境、被迫自杀式的反抗。
它们瞄准的只有一个目标:咬断喉咙,一次失败,另一个踩着同伴的尸体扑上去继续。生路只有在血里才能寻得,仇恨之火用血肉之躯来宣泄,罪恶的灵魂必须交予苍天处罚。
从堆积的尸骨中爬出,残弱的母狼领着两三匹路都走不稳的狼朝北方爬去,无论生死。
阿爹没了,汪择洋在洞穴里高烧不起,等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后,母狼要走了,汪择洋与它们分道扬镳。
汪择洋对人是有恨的,可跟着汪老头过过那么多年,汪择洋对他们有的又不止是恨。
当一切已无退路,当曾拥有的已成冰冷的破烂,只等着蛆让它们进入下个循环;汪择洋竟然又选择了回到人类社会,连他自己都不明白那里有什么牵引着他,让他在巨大的伤痛、孤苦无依的茫然中又回到了人群中。
鲜血淋漓的过往一幕一幕,血腥味在鼻尖久未散去,汪择洋的眼神蓦然变得凶狠起来,他突然恨起眼前的人来,很恨!有种冲上去咬断他们脖子的冲动。汪择洋努力克制着。
“小择。”穆野晟轻声唤了汪择洋一声。
净子将当年那轰动一时的事件翻开在穆野晟面前,让穆野晟同意他询问汪择洋,并不是要追究过往,或者横加指责与批判,他只是想知道事实。
在那场杀戮活下来的人多半都疯了,其中有一个是净子最崇拜、立誓以之为目标的摄影师,可他留的三张根本无法陈述当夜血染的惨剧。
那摄影师要揭穿贪婪的人的丑行,他要告发他们,可他却被该村的人扣在了林子里。那一夜的雨无休无止,令人毛发竖立的哀鸣惨叫贯穿过呼啸的狂风,狂怒的雷吼紧紧地锢住脆弱的心灵。融入黑色中的鲜血染污了他的眼睛,那尖锐白森森的牙在摄影师脸上、心里留下了巨大的口子,轻轻一碰碎了,尔后疯了。
净子对那摄影师的崇拜与职业的执着让他不可能站在真相面前,却放开它。净子在准备充分后,天天跑去求穆野晟。
穆野晟默许了他的行为,其一、禁不住净子的苦求;其二,穆野晟打心眼里想了解汪择洋的过往。
汪择洋眼里暴露出噬血的凶光,让净子打了个寒颤,遽然一切清晰明了,又不安起来,他从不想伤害汪择洋,如果让汪择洋陷入痛苦的往事,那就是他的错。
净子哗的站起身,想和汪择洋说些什么,无论是道歉或者安慰。可来不及了,汪择洋的动作远比他快。
一个转身,汪择洋猛地跑回了卧房,碰的甩上了门,穆野晟忙冲过去,门锁了。穆野晟在外叫喊不应。
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声音后,传来汪择洋撕心裂肺的哀嚎,“哗啦”被砸破的镜子碎了一地。汪择洋看清了镜子里的他,也是个人,是的,他也是个人,他再恨,他也是!所以他还有退路,可它们却没有了。
穆野晟撞开门,停了,屋内静悄悄的,徐风轻摇着窗帘,一地的玻璃残渣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尖锐而刺目。
汪择洋不在了,跳窗逃了。他常这样,可不一样的是,穆野晟这次清清楚楚地在他眼里看到了恨。
恨?为什么会有恨,或许应该有。穆野晟蹲下身子,地上有几片玻璃上染了血迹,指头无声地划过那些锋利的棱角,画出一条条鲜艳的边框。
看着晶莹的血滴从指间滑过,穆野晟含了笑意,用像是对着汪择洋的宠溺声音说道:“齐康,你带几个人去找小择,陪他在外面过一段时间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