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靠山大计(1 / 1)
天色渐渐暗下来,杜小溪连忙赶回去帮秦氏做事,到了夜幕降临,仍旧不见岑慕扬踪影。
秦氏叹了口气:“怕是又去练术场了。”
她做了几样糕点,让杜小溪端去敞云轩,待杜小溪回来晓园,秦氏那小孙儿正神神秘秘地望向她。
“虎儿,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的,带你去见见厉害的?”
杜小溪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小虎儿从椅上跳下来:“婆婆看不到咱们,走。”
小家伙本就一点高,还鬼鬼祟祟地猫腰溜出去,好像一颗肉豆子,杜小溪不敢笑出声,连忙跟着他。
两人一直走到最后头,穿过竹林。
借着天的暗淡亮色,一座山的剪影显现出来,原来岑门是背靠青山,顺着渐渐增高的地势所建。
“这是岑门的后山,那边是练术场。”虎儿的小手指不远处,那儿确有一片宽广的平地。
他颠颠地往前跑去,直到靠近练术场时,便蹑手蹑脚起来。
看小家伙这副模样,杜小溪也紧张起来:“我什么也没看到。”
“嘘,小声点,快看到了。”
过了一刻,杜小溪果然听到一阵阵呼啸而过的声音,她跟着虎儿又挪动了一段,离那声音越来越近。
“好了,快趴下来。”
杜小溪赶紧伏在草丛中,犹豫了一刻,偷偷拨开野草。
此时月光一泻如银,偌大的练术场上,一人身着白衣,挥舞银鞭,那鞭子尖啸着在他手中化作道道犀利银光将他环绕,四周粗大的石柱纷纷从中段断开。
杜小溪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他跃上最后一根石柱,乍然收了招式,那银鞭便好似活了一般,紧紧缠上他手臂。
有风吹过,墨发微扬,石柱旁的一株高大乔木上缠绕着一株紫藤,紫色的小花轻轻飘落。
一切突然静了下来。
岑慕淡淡地扬望着银鞭,不辨喜怒,许久,微微仰头,让心中汹涌波涛渐渐平静。
他以掌为刃,划开手腕,鲜血蜿蜒而下,那鞭子似在贪婪地饮血,愈加紧缠,戾气更胜方才。
杜小溪怔怔地望着远处那人,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怎么样?厉害吧。”虎儿得意洋洋道。
杜小溪正要说话,见岑慕扬朝这儿望来,吓得立马捂上自己和虎儿的嘴巴,赶紧再埋入草丛中。
岑慕扬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直至不见他踪影,杜小溪才敢试探着起身,拉起虎儿的小手:“回去吧,婆婆要着急了。”
夜深,杜小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练术场上看到的景象,心中不禁开始赞叹,尽管她不懂功夫,但也看得出,这个岑门门门主确实了得。
想这岑门门第高深,她杜小溪虽说进了这块地方,但毕竟人生地不熟,再冒出几个像那乐姗那般不讲理之人,恐怕她的日子便难捱了。
既是如此……大树底下好乘凉,倘若能和这岑门门主套上近乎,往后里外都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欺负她这个曾经的小乞丐了,好吃好喝的还不随手拿来?
杜小溪想得高兴,不禁雀跃起来,当做手中也拿着根鞭子,上下左右地信手比划,只是她自己不知,虽不成套路,但比划的方向却与岑慕扬的招式几乎无差……
天刚刚亮起,朝霞柔红,一片妩媚之色。窗棂一侧,一根花枝伸了出来,枝上花开簇簇,清风吹过,枝条轻摇,引得一只黄嘴的小鸟停在上头。
杜小溪早早起来,兴冲冲地跑去帮忙秦氏生火,主动将做好的饭食端向敞云轩。
秦氏乐呵呵的,直夸她是个勤劳的好孩子,哪里知晓经过昨夜,这个古灵精怪的丫头已对岑慕扬另眼相看,心中计划满满。
到了敞云轩,杜小溪外头叩门:“门主。”
岑慕扬开了门,俯视了一眼门外的小孩。
他面若冠玉,长发还未束起,更显丰神俊朗,叫杜小溪愣了片刻,连忙大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讨好地看向他:“门主,早膳送来了。”
岑慕扬微微一顿,这才记起那女扮男装的小乞丐。
“放桌上吧。”
“是。”杜小溪赶紧照办。刚放下托盘,正瞧见岑慕扬伸手向那放在榻上的罩衣,连忙抢先一步,十分狗腿地将那白衣捧起,本想顺势展开,好让岑慕扬直接穿上,无奈她个头太矮,即便努力地踮起脚来,罩衣还是拖到了地上,只得悻悻地重新抱起奉过去。
岑慕扬觉得有些怪异,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好,便套上罩衣,向桌案走去,那上头放着一只玉簪。
杜小溪心中了然,急忙跟上前,她个头娇小,直接从岑慕扬胳臂下钻过去,抓起那玉簪,在衣袖上一阵擦拭,左瞧右瞧,确定一尘不染,恭敬地捧过头顶。
岑慕扬皱着眉头,真是接也难受,不接也不行。他从不喜人伺候,门中人知道他的脾性,从不敢轻易打扰,如今怎就冒出这么个古怪的丫头?
时辰不早,他索性忍了忍拿过玉簪,匆匆将乌发束起,转身便要出门,刚走了两步,瞥见杜小溪还要尾随在后,终于忍无可忍道:“你站着别动。”
看这人疾步离开,好像避开个瘟神一般,杜小溪不免有些泄气,不过瞬时又打起了精神。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她摩拳擦掌起来。
接下来的这些时日,敞云轩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杜小溪仍旧孜孜不倦地一早便将吃食端去,跟在岑慕扬身后递这递那,岑慕扬自然是让她下去,谁知过不了一刻,这小丫头又装作听不懂似的跟过来,瘦瘦小小的,眨巴着一双大眼,他想呵斥两句,一时又于心不忍,只得逃也似的早早便离开敞云轩。
杜小溪一连几日跑去都不见岑慕扬的踪影,心有不甘,“靠山大计”岂能如此搁浅?她四处张望,这房内十分整洁,只是案上还有书卷尚未收拾,便殷勤地将这些书重新摆置到架上。
此举果然奏效,日暮过后,便见岑慕扬一脸冰霜地来了晓园。
“我摆在案上的书卷为何不见了?”
他这回是真的有些生气,平日看过书,他习惯将书卷直接放在案上,下回拿起便可接着再看,谁知今日回去,案上却是空空如也,他心中一惊,以为有不速之客潜入,瞬时跃上高处,四下探查许久,却并无发现,这才料想怕又是那丫头干的好事。
岑慕扬哪里知晓杜小溪的小算盘,只觉得这丫头总是跟着他,时常叫他手忙脚乱,着实顽劣,真不知把她留下来是对是错。
杜小溪见来者不善,心中暗暗叫苦,坏了,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她小心翼翼地回话,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秦氏见状,心疼地把她护在身后:“是老妇让小溪去收拾的,门主要怪便怪我吧。”
岑慕扬岂会责怪乳母?只得无奈地训了句:“往后不可动我东西。”随后又想这话恐怕对这丫头作用不大,便板脸补充:“再若如此必定处罚。”
这日,秦氏身体不适,杜小溪立即自告奋勇,由她来做饭菜,想着每回秦氏做饭,她都会在一旁添柴加火,这做饭看起来也没什么麻烦。
秦氏虽然不放心,但身上实在无力,又禁不住杜小溪软磨硬泡,便勉强答应。
杜小溪兴致勃勃地找来虎儿,两人一阵布置,信心满满地去庖房忙活。
“虎儿,把盐罐拿来。”
“来了,接着。”
“糟了,好像放多了。”
“……”
“不妨事,加些糖霜调一调。” 一片糖花随即豪气地入了锅。
待几个小菜终于被折腾出来,刚刚好到了正午,杜小溪擦了一把脸上的油灰,满心期待地在敞云轩外晃荡,又过去一个时辰,终于见着岑慕扬同陆庆一前一后地过来。
岑慕扬正与陆庆议事,一抬头便望见杜小溪,不由得一阵头疼。
“门主回来了。”杜小溪赶紧把饭菜端到房中。
“这便是那个装成小子的丫头吧?”陆庆呵呵笑起来:“嗯,倒是勤快。今日怎么是你这小丫头做饭?”
“婆婆身体不适,我便做了点小菜。”
杜小溪笑眯眯回道,模样十分可爱。
岑慕扬面上冷淡,心里怕是第一回晓得“有苦说不出”是何滋味,这杜小溪怎么看都笑得一脸狭促。
不多时,桌上便放了一碗鱼汤,一盘瓠瓜炒肉片,还有几样小菜,看起来倒也清爽可口。
陆庆摸摸肚子,大咧咧道:“我老陆肚子也饿了,还请门主留我吃口饭。”
岑慕扬点点头,陆庆坐下来,拿汤勺先给自己来碗鱼汤,也不管烫嘴,喝了一大口。
“嘶。”陆庆含着那口汤,好不容易咽了下去,神情古怪地望向岑慕扬:“难道门主爱喝甜的鱼汤?”
岑慕扬脸上微微抽搐。
陆庆又夹了一筷子瓠瓜,这回知道小心了,先是闻一闻才放进嘴里,哪知舌头刚碰到这口菜,他就猛地站起,想吐又不敢吐出来,只能生生咽下,又连灌了几杯水。
“又酸又咸又辣,门主这儿的饭菜,老陆我实在无福消受,还是回去接着啃馒头吧。”
陆庆急忙逃走,岑慕扬脸上阴云密闭:“杜小溪……”
门口哪里还有杜小溪的影子,见这里“山雨欲来风满楼”,她早就逃之夭夭,跑得无影无踪了。
岑门顺着山势而建,敞云轩为岑门最后一重,便是处在高处,站在石阶朝下望去,可见层层叠叠的灰色的檐宇,翠竹、假山石点缀在旁,虽不华丽,但却更具气势。
只是此时,杜小溪愁眉苦脸地坐在石阶上,并无心情感慨,向岑慕扬献殷勤了多日,可别说成她靠山了,如今看来这人都已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意思,真是叫人伤脑筋。
她托着腮帮,手里拿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
“老半仙说乞丐有三诀,可怜样、说口彩、缠不放,谁知这人油盐不进。”
她叨念着,想想不对劲,又气恼地揪揪自己的脸蛋:“没用,怎么还忘不了要饭。”
正巧秦氏拿着笤帚出了晓园,见杜小溪垂头丧气那样,赶紧过去:“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她拿手试试杜小溪的额头,一脸担心,杜小溪心中一暖,连忙握住秦氏的手:“婆婆不用担心,我好得很呐。”
杜小溪抢过秦氏手里的笤帚:“婆婆这是要去前庭?小溪来打扫便是。”
她扶秦氏回晓园,又一蹦一跳地到敞云轩扫起地来。
阳光正好,屋宇前青条石铺砌的地面,石缝中有小草微微探出头,翠绿翠绿的,细细看来倒是十分可爱。
一旁的松柏下,一小丛不知名的小花悄悄开着,粉的、白的、鹅黄的,为这过于清冷的地方增添一抹明媚。
杜小溪看着欢喜,便拾来几根树枝,掰成数段,将野花周围围上一道木篱笆,她毕竟还是个小丫头,一时玩心大起,蹲在一旁,给这丛小野花起起了名字。
“你叫红儿,你叫白雪,你嘛……颜色最讨我喜欢,像黄鹂鸟一样,把我的名字借你用用,就叫小溪吧。”
她伸出小手轻轻点了点那朵小黄花,咯咯笑起来,如银铃一般。
许是很久都没有过这般活泼的笑声,连松柏也轻摇枝头,跟着她发出“沙沙”的声音。
岑慕扬站在门口,看着前头的那个小人儿,蹲在树下玩得不亦乐乎,心中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怜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叫他心中微微有些温暖。
他缓缓向她走来,她听到一点动静,转头一看,那个长身玉立之人正站在身后,一袭珠白衣袍,那双好看的眼睛正望着她,似乎……很温和?
杜小溪回过神,惊得立马起身:“门……门主……”
岑慕扬恢复淡淡的神情:“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