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2 天才的怪癖(1 / 1)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毫无由来的,我知道我此时一定是在做梦。
我站在打理得气派又有格调的灌木丛外,透过栅栏狭窄的缝隙能够远远地望见那栋狭长低矮的主宅时,我就知道,我又置身于那个熟悉陌生的噩梦中了,因为只有在这种时候,我才有机会总览这座古堡般的建筑群的全貌。
说起来可笑,我对于这座我的父母、我的家族都引以为豪的庄园留下的印象,只有堪比迷宫的庭院、宽广到看不到边界的草坪和巨大圆环形的图书室。我连我自己的卧室是什么样子都回想不起来,唯一记下的只有通往地下室那条路上扬满灰尘的楼梯,悬吊在头顶的白炽灯咧着大嘴,以死鱼般浑浊灰白的眼球盯着我,甚至还伸舌头狠狠地在我的脸颊上舔了一口。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很害怕、非常的恐慌,不管不顾地拼命撕咬和踢打,但是最后我仍然像猫崽一样被捏着后颈,拎进了那扇可怕的红木门后。
然后,我就再也没有任何一点,有关那扇门后的记忆了。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有的时候,我会梦到门关上后发生的一些事——那是个混杂了尿骚、粪便、鲜血还有消毒水的狭小隔间,不过并不阴暗,因为周围亮起的照明灯足够充作十数只冰冷的苍白的太阳。
那样的场景,远比地狱更可怕,而且令人窒息的真实。很难想象这些如果不是真实的,那么我的想象力要丰富成什么样子。也许我可以给恐怖片提供些创意,然后索要一大笔酬劳。
大学时期曾为我进行心理干预的医生信誓旦旦地告诉我这一切一定都是发生过的,他情绪激昂地试图说服我搜集证据,再将我的父母告上法庭。只是在我搭理他之前,我的心理医生就换成了一个只会开给我安眠药或者其他镇静成分药物的医生。
也许他说的是对的吧……
我没来得及告诉那位热血医生的是,往往在这样无法醒来的噩梦出现后,那条黑暗的、走不到尽头的长廊也会一并出现。
一旦筋疲力尽的我贴着墙壁无休止地向前走去,不再会感到窒息和虚脱,反而会逐渐地恢复平静。黑暗中,没有图案、没有气味、没有声音,也就不再有会让我混乱的联想出现在脑袋里。那一刻,会让我觉得,我距离兄姐们所描绘的那个[正常人]的世界,只需要一步就能真正跨过那道矮墙,墙那边甚至已经有淡淡的属于春天的花香飘过来了。
因此,在我尝到了甜头之后,这之前的折磨总是显得那么的漫长。
体表在炙烤中变得滚烫,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但是内脏又特别冷、好似隔夜冻得黏稠的烂粥。我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在不断的抽搐、流汗,渗出冰凉黏稠的液体,顺带将体温也一并冲垮。身上没有一点织物掩盖,□□肆无忌惮地在与冰冷的空气接触,这让我感到异常难堪,我又想吐了,但是喉咙直到胃袋满是强酸烧灼的疼痛,不堪重负的消化系统阻止我。里面空空如也,很有可能再吐出来的只剩淡黄色的胆汁了。不会有人允许我这么做的,他们会严肃地用施加了高压的水流阻止我,看着我在冷水的喷射下瑟瑟发抖,跌跌撞撞想要逃离。
直到我的嘴唇变得惨白、显然再也无法吐出任何尖叫或者哭泣时,才会有一个、或者几个高低不同的声音,居高临下地在蜷缩着的我的身旁,诵读会让我产生过激反应的文字,有时只是在高声吟唱毫无意义的腔调。
够了吧。
强烈的灯光下,我的影子孤苦无依的像个备受欺凌的孩子。我无意识地抬头,盯着刺眼的灯光望着一张张不断开合的猩红嘴唇说:“快点结束,然后让我醒来。”
“伊斯……我的小伊斯……乖孩子。”
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伸开双臂弯下身,缓慢地向我走来,锥子般的黑色高跟鞋戳着地面,扎得白冷的瓷砖处处龟裂。她有着和我母亲相同的翡色眼睛和淡金色长发。她的面部除此之外只剩下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而尖细的舌头在漆黑的牙缝间上下摩挲。
不——不!!!别过去!!求你了——快点停下!!
眼前的全部让我感到毛骨悚然,我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但是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而疯狂地被我捶打的腿完全不听劝阻的,翻身爬起后一步一步地走向女人。
还有两步,我差不多能闻到她嘴中喷涌而出的腥臭味了。而女人无视我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睛,优雅地用手指卷了卷鬓边垂下的长发(那可是我母亲的习惯动作),重新整理了下仪表,然后重重地扇了我一耳光。
“伊斯,这是给你的惩罚,你要记住,要做个好孩子,我——”
我惊恐的摔倒在地,口腔里被血液的味道充满,实在说不准到底拥抱和耳光哪个更好些。接下来,那只细白的手慢条斯理地在我面前挨个展示完它尖端闪光锋利猩红的长指甲,在女人的狂笑中一把扣紧了我的左手,狠狠地刺穿了我的手腕。
“——可不允许不完美呀。”
“放开我!”
我惨叫了一声,立刻睁开了眼睛,以投掷铅球的力度猛地甩飞了按在我左手上的那只手,这过于凄厉的应激反应活像是有只巨大的毒蛛趴在我的手背上那样。
因为莫名的疼痛(真的如同被蜘蛛狠咬了一口),我终于自行从噩梦中挣脱了出来,虽然眼前依旧是模糊一片,可最起码,我知道我终于安全了。
“上帝啊!你在干什么!”
伴随着熟悉声音的怒吼,我的左手被再次摁住,湿润冰凉又柔软的棉团压上了手背,手骨和血管一同挤压的酸涩疼痛总算唤回了我涣散的理智。几次视线对焦结束后,我一点都不意外地看到了费雷德那张气急败坏的脸。
窗帘半掩着,外面的天仅剩下一点阴沉的蓝,看上去夜幕即将降临。卧室开了光线柔和却足够明亮的地灯,还可以闻到从厨房涌来的奶油蘑菇汤的香味。
“你怎么会来?”我重新躺回到床上,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好让费雷德把断在手背上的针头□□。
“上帝保佑。”费雷德翻了个白眼:“我火急火燎地刚下班就冲了过来,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结果你问我为什么会在这——?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挂断了,再打回去还不断的占线。我还以为严重到要给你收尸了,结果只是发烧!”他扔掉被鲜血浸透了的酒精棉,重新给我扎了支针剂,满腹怨气地抱怨道:“居然让我干这种护士的活,太过分了,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职业。另外你刚才大喊了一声是发呆的时候活见了鬼吗?我的胳膊都给你抽红了!”
“那还真是抱歉……我还以为你和护士调情的时候把她们的活计也全练熟练了呢。”我懒懒地把右手手背搭到额头上,试图用冰贴缓解下掌心难耐的胀热:“那么等你被下一个情人找上门纠缠的时候,我帮你挡掉好了。”
原来是发烧了啊,我长长的松了口气。
所以才会忘记做过了什么事、说过了什么话,就像人在深度睡眠被打断时做出的应答往往自己醒来后全然不记得那样。我顺理成章地给自己早上反常的行为找了借口,安稳地躺好,本能的拒绝再思考自己是怎么从公司那种几乎引发了骚乱的状况下一个人开车回家,并且逃过了家庭医生的监视、打电话叫来费雷德的。
哦,对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还煮了汤的。
所以真是烧糊涂了吗?连烧水切菜都没有丁点印象。
我困惑地挠了下脸颊。
“得了吧,你这个重度社交障碍患者!看到你死不了我就回去了,真是浪费人时间的家伙!你根本就不清楚夜生活有多么宝贵!简直一分一秒都是用黄金镀着的!现在到底几点了?”费雷德啪的踢了他放在地上的手提箱一脚,合上了盖子。
“我不知道,有时间问我你为什么不自己看呢?”
我这么说道,接着悄悄弯了弯嘴角,愉悦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那只松鼠捧着果子站在溪水边跳脚。它油光锃亮的皮毛上满是秋日降下的霜糖,团团转的时候它的大尾巴简直像是罐子里搅拌成团的枫蜜酱。这就是哪怕费雷德看起来像是个吊儿郎当、私生活糜烂的花花公子(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我还是不为所动的喜欢他的原因。他可是我用两只手就全数清了的几个朋友之一,嗯,听到声音就会让我身心愉快的那种。
得不到我分毫回应的费雷德收起了他的那套把戏,悻悻地从床边站起身,挽起袖子看了眼表,顺口抱怨道:“你到底什么时候给你家装两块表?别告诉我圣诞节我送给你的那块手表你又卸掉电池塞进箱子了。”
我耸耸肩:“事实如此。”
“天呐天呐!”费雷德现在是真的原地跳起了脚:“你怎么敢!”他用手指着我,同时瞪着我,良久还是败下了阵来(我们对瞪他从没赢过,他辩解说是因为我的眼睛颜色太淡了),一边感慨一边拉开了卧室的门:“真不敢相信一个连手机系统时间都不开的人居然从没怎么迟到过。”
“那是因为还有生物钟这种东西的存在啊,费雷德少爷。”我提高了嗓音:“祝你有个美妙的夜晚。”
费雷德用重重的摔门声回答了我。
“好了。”我单手艰巨地撕下些胶条,固定结实了左手的针头,侧过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继续按照这个滴速,药剂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量,现在我可以什么都不干,安稳地再睡上一会,醒来的时候汤也就该炖好了。
既然决定了继续睡觉,我也就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压在枕头下的画集——但是,没有。我昨晚才看过的、总是压在枕头下的画集不在那。
“哦,上帝啊……该死的又来了。”我□□了一声,斗争了半天后坐起身,环顾卧室,试图把那本画集找出来。但是,依旧没有。
……只是发烧的话,有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吗?几乎所有的生活习惯都被打破了。我呆愣着,这样问自己。
当然了,反正都是不受大脑控制的行为。看看喝得烂醉的人有多么离谱,你就会明白这些小问题根本不算什么了。心底有个声音大声地辩解道。
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样,我几乎是立刻就被他说服了,但是出于谨慎,我举起药剂瓶,赤着脚下床走到了卧室门前。家里没有钟表,连表针走动的细微咔嚓声也没有。因此脚步声停下后,房间内外均是一片鸦雀无声,安静的,像个荒芜的坟场。
我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突然被莫名产生的胆怯冻僵了身体,挨着门连动也不敢动——因为这似曾相识的寂静让我回想起来,似乎在很久之前,差不多是我刚搬出家独自居住的一周以后,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
那是个普通的周五,我平淡无奇的上床睡觉,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历却显示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而我一个人站在只有钟表咔哒咔哒走个不停的客厅中间,在炎热的盛夏如坠冰窟。在此之后的几天我过的提心吊胆,生怕我父亲或者母亲的秘书下一秒出现在我眼前,绑架一样把我强行扭送回家。巨大的恐惧和惶惶不安击倒了我,不到半周的功夫,我几乎瘦成了个骷髅架子,体重一度跌破了一百磅的危险值。万幸的是,并没有谁找上门来(只是我的同事和朋友一度以为我身患某种绝症)。而为了防止这种症状的认知障碍再度复发,我偷偷地找费雷德连续进行了一个月的静脉注射。他给我提供了数十只注射液,最后这项行动以他在我的手肘处再也找不到可以扎针的位置告一段落。
卧室的门被打开,灯火辉煌的小客厅并没有多出一张吃人的嘴。
心里大概有了猜测的我挨着检查了窗户和门,毫无疑问的,所有的锁都没有暴力侵入的痕迹。或者说,它们连打开的痕迹都没有。
走时没有打开窗锁前留下的小机关没有被触发过,而我用透明胶带留在供以通风的窗口的小记号也没有变动的痕迹。这说明没有人从外面进来,如果这间公寓真的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的话,始作俑者不是鬼魂,就只能是我了。
我颓然坐在沙发上,和三个针孔摄像头面面相觑,开始无比痛恨起我为什么要安了它们。如果我没有多此一举,现在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开开心心地回去睡觉了。唯一让人会不愉快的只有接下来一个月又要不断静脉注射这点,然而它们存在,而且我保证它们一定不能运行的更好了。此刻我好似坐在一个针垫上,好奇和求知欲共同煎熬着我。因为我想知道在我的记忆出现断层的时候,我到底是怎么样的。这很合理,我发誓如果每一个人都说梦话的话,他们肯定有欲望想要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的。
此时此刻,我也想知道属于我的“梦话”,我感到我正站在那条长廊一扇隐蔽得极好的门前,我想打开它。带着那种隐秘的亢奋和激动,可能还有对于未知的恐惧。
“那么……”犹豫再三,我终于打开了手提电脑,联通了监控系统,摁下了快进键:“让我来看看吧。”
我没有料到,这将会是我这辈子最后悔、最后悔做出的鲁莽的举动。
天色大亮的时候我匆匆忙忙出门,太阳跨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溜达了一圈、消失不见后我又开门回来,放下东西,打电话,洗手煮汤。三个摄像头记录下的监控视频里的我极其正常,看上去和我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丝毫没有反常的地方。
我看了眼右下角显示的时间,估算着差不多费雷德就要来了,哪怕他有钥匙每次也是我开门放他进来的,接下来我应该坐在客厅等他了,那为什么他给我输液的时候我是躺在卧室的床上睡着的?
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画面中的我突然做出了一个无比反常的举动——我关掉了客厅的灯(两个摄像头顿时暗了下去),径直向卧室走去。
我惊呼出声:“什么?等等?!”
我无比紧张地盯着自己走向卧室,以根本没有被高烧困扰的步伐。听着自己极有节奏的脚步声,我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正一根一根竖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
夹杂着叹息尾音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足足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我在说话。我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竟然如此的慵懒和性感,以至于陌生到我根本没有听出来。
我抬起头,看着屏幕,而视频中的我此时正略低着头盯着镜头,苍白的脸上带着无比诡异的温柔的微笑。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我”向镜头伸出手,看起来似乎是要触碰我的脸一样:“别害怕……”
令人窒息的绝望紧紧地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听见“我”缓声说:“我将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几乎是立刻,恐惧、迷惑、不安沿着我的头皮爬进了我的脑髓中,仿佛被高压电缆直接拍中,千万伏特为单位的电流炸得我的眼前一片惨白。眼前的色块重新聚集起来,我却紧盯着已经归于漆黑的显示屏幕,半天怔愣着回不过神来。
内裤前端冰冷又黏腻,不需要看就知道怎么了,更可怕的是我短时间内发泄过的□□居然还是半硬的,顶在那里,提醒我刚才到底有多令人羞耻的事情发生了——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我看到了什么,不仅硬了,而且还射了?
……是我自己的脸?是……是我自己?
答案真是太让人难以启齿了。
无法接受,无法理解,这实在、实在是太……!
我找不到形容词了,浑身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心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声音此起彼伏地吵做一团,声嘶力竭地拼命制造着噪音。我根本没有办法说清现在搅成一团的情绪到底是难堪还是恐惧,然而在大脑把这一切全理顺前,身体率先做出了反应。
手指干脆地摁下了删除键。
我长舒了一口气,继续对着电脑走神。湿黏的裤子仍在昭显它的存在感,我觉得如果今晚我还想睡觉的话,那么现在就不要逃避,去理顺它。
不过,我绝望地想:太多冲击性的问题堆叠在一起,所以哪怕我在性癖这方面真的成为了一个变态,估计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了。
只是突然,我捕捉到了细碎、但是在此刻听来却响亮到刺耳的水声,下一秒,我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撞翻了面前的小木桌。
水浸湿了我的拖鞋,我的小客厅俨然变成了一块水潭。
“哦不!!!”我捂着脸,崩溃地哀嚎出声:“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