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番外 秋月朗（1 / 1）
一荡一荡的水波呀，折着一缕一缕的雨色。
桂花香，仍悉悉索索探过廊檐，就抹上了人的鼻子尖儿。
“哈秋！”
小苏大夫不禁微微一笑，准准探了手去，顺着那人的长发，又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秋天已经束在一年的腰眼上了，凉风也缠上了人。
他想了一想，就要脱下外衫，给他搭上。
“一场秋雨一场凉，妖怪也是会生病的呀。”自己说完，也“噗嗤”一乐。
还来得及捂住嘴巴，问他周围有没有人，也恰好在这方小舟上，雨中赏月。
“怎么会！”那人动也不动，懒洋洋继续趴在小几边，吸了吸鼻子，“只是还闻不惯这味道罢了。”
“我只记得，”苏唯皱眉略略思索，“天河轩的妙妙姐，爱搽的也是这个味道的香粉，甜甜腻腻。”
那人顿时竖了耳朵，“嗯~~我说怎么原来我早就不喜欢这个味道！”
“哈？”
一灯如豆，忽闪忽闪。暖意虽小，却也融融，照清了那人的俊朗的眉目。
都是苏唯爱听那些写诗人的唠唠叨叨，有个跟苏唯一样姓儿的诗人，说过十六件赏心乐事。
那些事儿里面，就一件最合他心意。
午倦一方藤枕。
若有可能，再加他家软软的小苏大夫做抱枕。
其实该怪白秋池小白公子自己个儿。
他家小大夫只是说了一句，年年八月十五，都去唐小夜的月亮谷赏月色的。
哼，那黑漆漆的唐妖怪，约你赏月，怕不知道是要赏你的吧！
“今儿就是中秋，晚上，咱们就去桂子城的桂子江上赏月亮！！”
“你不是不爱岸边桂树的香气？”
“我喜欢！”
喜欢还是不喜欢？家养老虎的心思，一天之内能忽悠忽悠变了又变。
苏唯失笑。
可两个人谁也没料到，这一场雨淅沥淅沥从傍晚就下到了这时候。
赏月变成了赏雨。
“不知道小林那边有没有月亮。”苏唯轻轻说。
“那小子，就知道吃月饼，哪儿还有时间抬头看看月亮。”
“是呀，小林最喜欢就是莲蓉双黄馅儿，前年还跟我说，背过一章书，就换一块儿月饼。”苏唯比出一个巴掌，“你知道那回他背过了几章？五章！！”
小白公子顺势就着小大夫的手就咬了过去。“好吃。”
苏唯急忙缩回来。
这年小林自然也是没忘记他师傅的，远远托信客捎了亲手做的一包来。
小白公子看也没看就叼了一个，刚咬开就跳着脚“呸呸”吐了出来。
这草药馅儿……也只有小林能想出来了。
苏唯还是托了信客捎了桂花糕和桂花酒回去，前一份儿给小林，后一份儿自然是李狐狸的。
小白公子换了个姿势，瞅着船沿溅起的雨珠。
“我小时候，白虎家也是有中秋宴席的，不大，就家里的几个人。”小白公子喝了一口酒，“我哥喜欢吟诗作对那回事儿，跟我爹轮着吟那些带月亮的诗，前后左右能说上大半天，我一点儿也不记得精怪学堂里面都教过这些的。”
“那他们说话，你做什么？”
“吃蟹咯。”
小白公子从盘子里拿出一只张牙舞爪醉的嫣红的大蟹，一点儿一点儿拆起来。
“我娘在一边给我们剥螃蟹壳子，一只丢进我碟子里，一只丢进哥哥碟子里，一只塞进父亲的嘴里，说这还堵不上你们的嘴呀！”
苏唯仿佛就看到了白虎家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也暖烘烘的。
“那你爹怎么说？”
小白公子将拆好的螃蟹腿放在苏唯面前的姜醋碟子上，收回手指来吮了吮。
一下子，吻上了小苏大夫的嘴唇。
浅尝辄止。
“我爹说呀，这就堵上我的嘴。”
烛光闪闪，小苏大夫脸红了，跟盘子里面的蟹子一个颜色。
这雨不停，谁也没说话，安安静静的。
小舟随着水起起伏伏，散散漫漫。
“今夜里面，月娘儿也要失约了呢。”小苏大夫叹口气。
反正也是看不见的，只是，想让这人，陪着自己，过全了这齐齐整整的一年四季。
“平时它也又不见影儿的时候呢，有时胖乎乎圆滚滚，有时候又瘦地可怜兮兮的。”
“嗯，以前我们也望过一个月娘儿呢。”
“是呀。”
就算是他看不见。
苏唯突然觉得，这下子，他们都认识好久好久了。
每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因为这个不变的月亮，一下子亲近好多好多。
“哎，雨小了！”
那雨果真渐渐歇了，江面上一个一个深深的窝儿，变了一层一层浅浅的涟漪。
乌云慢慢卷收起来，桂子城的渔家灯火，从云后面一点一点窜出来。
一会儿便能连成一线。
从墨蓝的夜里面星星点点浮起来的，定是桂子城里面姑娘小伙儿放的天灯。
一抖一抖，朝着愿望要到达的天深处去了。
桂花的香气也浓郁了起来。
“等等。”小白公子在苏唯耳侧低语，本来平静了许多的小舟一晃。
“去哪里？”苏唯没听见人回答他，却也不太担心，那人，只有自己身边这个去处吧。
“来！”那人拉了苏唯的手，将他引出船篷，站在舟头。
苏唯揉了揉眼睛。
黑沉沉的眼帘里面，突然浮出了一线暖黄色的光团。
“啊！”
“桂树的精灵可不止这一种颜色儿。”小白公子揽着苏唯。“让他们给你照亮。”
那光团慢慢近了，是一棵一棵的树呀，小馒头一样的树冠上，垂下一捧捧鹅黄色的小花儿，轻轻摇着。
每一朵花瓣都散着柔柔润润的光。
香香甜甜腻腻的味儿，似乎爹从南地给娘带回的扑在脸颊上的香粉儿。
就着这片亮光，他见到了树下的水面，里面好像映着个东西。
对呀，是圆滚滚，白白的，随着水的波纹，也一颤一颤。
“是月亮吧……!”苏唯喃喃。
“是月亮呀。”小白公子摸摸苏唯的脸颊苏唯的手，亲亲他的后颈。
“哈！”
月亮也好像受惊了。
“扑通！”一尾鱼跳出水面，又砸在那圆圆的月亮上。
不一会儿碎掉的月亮光又拼了回去。
月亮的形状，跟珍珠一样。
月亮的颜色，是桂花的颜色，淡淡的鹅黄。
月亮的味道，是桂花香，与娘的香粉儿一模一样。
谁说月亮长在天上，它也长在水里。
从今个儿起，也能长在小小苏唯的心里。
“扑！”又一尾青鳞的大鱼跃起，“通”一声砸会回水面。
这回不仅月亮散了，连那发着光的小小桂花们，也霎时间散了。
“真是胆小。”小白公子低语。
苏唯却好像个孩子一样，想蹲下身子去捞那月亮。
“我再去要那桂树仙子们过来吧！”小白公子也心疼，也惶急。
苏唯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不用了，等找到了点睛草，你再陪我看到眼睛痛吧。”
开了船蓬，却有些更寂静了。
“那给你摸我的耳朵……”小白公子半天低低嘟囔了一声，屈下身子。
毛茸茸的耳朵就塞到了苏唯的手里面，一双手臂绕了他的腰。
苏唯低下下巴，轻轻笑了，慢慢揉捏。
“月亮有多大年岁了呢？”
“不知道，大概和白日里的老爷儿一样大小吧。”
江风过，秋月老，月色朗然如新。
他也不知道能和身边这人一起看月娘儿胖胖瘦瘦多少回。
苏唯摸摸手中毛茸茸的山猫耳朵。
那人是精怪，命长百岁也是小意思吧。
惟愿自己能陪他好多年，好多年，再多一年，就好。